“可是我……我不能同时面对两个男人啊!”林蔚哭了,泪眼婆娑,楚楚动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可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啊。弄不好,我们连现在的关系都维持不了呢。”周文祯说得是实话,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瞒林蔚,他告诉了她家里的…切甚至包括他的恋爱经过。有一次,他还把她当作同事带到家里让她亲眼目睹了他家里的全部内容。她很感动,为他的坦诚为他的信任。她心甘情愿地投身到他的怀抱。有人说,男人怕痴情的女人,但周文祯不怕,他喜欢痴情的女人,痴情的女人可以给他火一样的爱恋和真情,不像他的妻子,给的只是平淡和乏味。
林蔚哭了,伏在周文祯肩上一发而不可收。周文祯搂着她摇着她,像在哄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教研室里,何琦在背讲义。建伟又打来了电话,他还是在问信函的事。但语气却缓和多了。何琦能感觉到他为前一天挂电话的事歉疚,但他不会说软话,从来如此。只是让你在行动上去体会。何琦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问了她几句她都不回答。
“你怎么了?”建伟问。
“没怎么。我听着呢。”
“昕着有什么用?我是在问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不是早说清楚了吗?你还有什么事?要是没什么我挂电话了?”何琦先提出来挂电话,这在他们的跨国通话史上,还是第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是感到无话可说。
钟建伟没有注意到何琦的变化,他以为她不过是在耍女人的脾气,在和他斗气。他不知道,就是他的这一次次疏忽在慢慢断送他们的夫妻感情。他更不知道何琦现在正站在感情的三岔口上,正需要他及时地拉一把,他只需要理解她一点儿,尊重她一点儿,说几句关心她体贴她的话也许就能把她拉回来。可是他没有,他只会用过去的眼光去看何琦。她只会耍耍脾气,呕呕气,事情过了也就过了,明天的太阳照样会从东方升起。钟建伟虽然无心,但却在关键的时刻推了何琦一把……
“我问你,今天去办了证没有?”钟建伟着急地问。
“你不觉得现在办这件事情不是时候吗?”
“可是机会,你懂什么叫机会吗?我不多说了,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把他扔下,出了问题,后悔都来不及。”何琦叫起来。
钟建伟半天没吭声。最后说:“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不过将来可不要后悔啊!”他好像话里有话。
“那我挂了!”何琦说。
“随你的便!”钟建伟再一次摔了电话。
何琦的心冰冷异常。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沟通总是这么艰难,难得几乎形同路人,这叫什么夫妻呀?
电话铃再一次响起,何琦拿起话筒,只喂了一声便愣住了:“哪一位?请再说一遍!”
“我是周文祯!”那个男中音十分清晰悦耳,一下子激动了何琦的心。
“你在哪儿?”何琦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喜,以至于华教授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在办公室,何琦从来都是“默默无闻”的,今天的两个电话却使她一会儿一变,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我还在A市!我想告诉你,这个月底我要到北京开一个学术讨论会。”
“真的!太好了!会议几天?哪天到?”何琦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4天,18号的飞机。”
“那,就是下星期一了,太好了,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周文祯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文尔雅。
何琦挂了电话,愣怔怔地站着。
华教授扶了扶眼镜问:“怎么了?小何?”何琦这才猛醒,连忙说:“没什么,是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过几天要到北京来开会。”说罢夹起书本慌乱地出了门。华教授摇了摇头,他弄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情绪就像天上的云一样。
游泳池,碧波荡漾。这里是何琦多年独处的场所。学生时代是这样,当了教师还是这样。每当她有了情绪波动,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游泳池总是她最好的安定场所。她沿着石阶慢慢地走着,望着被轻风吹拂得泛着细波的池水,心里也泛起了阵阵涟漪。
何琦承认,在婚姻以外,对异性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激动过,热切过。周文祯是什么人,她对他这么思念?一个朋友!可朋友能有这种心态吗?因为是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她想起周文祯信上的话:心可相通!对了,一个心可相通的朋友来访,当然会激动,当然会情不自禁。何琦笑了,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恰当的理由而心安了。女人,尤其是像何琦这样的长年把自己封闭得几乎要窒息的女人,一旦遇到情况,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在情感上是一个十足的弱智。
这不奇怪,80年代,某妇女组织曾做过一次局部的妇女问题社会调查。有个例子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个大都市的知识女性和一个偏僻乡村的文盲妇女,她们在情感和性爱方面所具备的常识,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分高低的。调查结果还表明:甚至个别有知识的人反比没知识的人更显无知。何琦就是这样的一种女人。40岁了,正常女人心理上应该有的“曾经沧海”她没有,而不应该有的“感情用事!”她却处处表现。这不仅是由于她对自身心理生理的“无知”,更重要的是她太缺少感情滋润,太缺少感情呵护了。所以,当一个谙熟世事的男人温情脉脉地走进她的生活时,感情倾斜是必定无疑的了。
何佳回到期刊社,一大堆信件小山似地堆在桌上。她一封封地拆检着,浏览着。并随手把稿件分别夹在写有“好稿”、“废稿”、“复信”等字样的卷宗里。期刊社就是这样,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出差可以,休假也行,可是工作到头来还是要自己做。人少,各有各的分工。各自分工的专栏就像农村包产到户的自留地一样,从策划、组稿、培养作者队伍等等一系列系统工作都是个人行为,谁也代替不了谁,谁也补充不了谁。何佳尽管很累,但她还不能休息,这一大摞信件必须要在上午拆完,下一步才可能进行正常的编辑工作。她干事情很讲效率,从来讨厌拖泥带水。
有封本市的信函薄如空封,落款处注着“内详”字样。何佳不经心地剪开来,里面只有寸把宽的一张纸条。她扫了一眼不由愣住了。纸条上只有寥寥的几个钢笔字:
何佳,回来后来电话,我为你接风!
吴方何佳心里一阵热浪翻滚,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回来了!怎么样?这几天还好吧?”吴方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何佳咬着嘴唇竞说不出话来。
“累不累?身体怎么样?”吴方的声音不大,很热切。
何佳感到那声音像电流一样激活了她的神经。不知为什么,她想哭。
“哎!怎么了?听到我的话了吗?要是你精神还好,我们明天去香山怎么样?”
“行!”何佳只说了这一个字,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声音竟会那么柔,柔得就像一池水。
整整一天,何佳都处在一种极度的兴奋之中。吴方想着她,惦记着她,像朋友一样关心着她,这多好啊!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她翻来复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吴方。现在,吴方好像就站在她的面前,魁梧的身材白净的脸瞠,一笑能弯出两道有神的眉毛:何佳心乱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丰满地占据过她的心。连钟建伟也没有过。她想了很多,精神上像发疟疾,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何佳知道,吴方有…个完整的家,妻子和两个十分争气的儿女。她突然感到可怜,无助,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一下子警醒,好像明天不该和他去香山,是的,不该去!那是一个陷井,感情的陷井,掉进去就耙不出来。她有预感这个预感强烈地震撼着她的心。可是她想去十分想要见到吴方。上午接电话时,她就恨不得一下子飞到他面前。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他才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乐土。
不能去!一定不能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何佳抬头四处寻觅。屋里昏暗·静谧无声。她有些心慌,赶紧起身按亮了台灯。灯光柔和地撒落在茶几上,屋子里还是那样死寂空落。那部红色的电话机就在眼前。何佳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赌一把命!给他挂个电话,是他接就去,别人接就不去。上帝保佑!她心里想着,手下就拨通了电话。
嘟!嘟!何佳听见了那长长的等候音。她紧紧地抓着话筒,心在嘭嘭乱跳。好一会儿,她终于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喂,哪一位?”她没答话,连忙挂上了话机,轻轻地松了口气。后来她想,如果当时接电话的是苏红,她也会找出其它理由来安定自己的。她一定会和吴方见面的,肯定会和吴方见面的。那是鬼使神差,是鬼迷心窍的。
你真虚伪!何佳骂自己。就这样她躺着想着,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清晨,镜子里映出一张白皙的脸。虽然有些疲惫,但漆黑的眉毛,杏仁的眼睛,直挺的鼻子,微翘的嘴还是生动可人的。何佳笑了笑,眼角边立刻出现了几条细细的皱纹。她用手轻轻地抹着,按着,不由得有些伤感。她对着镜中人道:“你不蔫不傻不刁不残,怎么就嫁不出去呢?怎么就耗成了个老姑娘呢?”镜中人沉默不语。何佳咧嘴苦笑了一下,开始化妆。其实她的化妆很简单,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最基本的点缀。因为她只懂得眉清方呈目秀,唇红才显齿白,所以她也只会做这两件事。她只有一支眉笔一管口红,但她画得很仔细,很认真……
那是个睛朗的艳阳天,初冬季节少有的好天气。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吴方来了。他穿了件月白色的夹克衫,淡蓝色的牛仔裤,还戴了付变色镜,人一下子显得年轻了许多。他们叫了辆“的士”。上车时,吴方的手护在车门上,直到何佳完全坐好,他为她关好车门,才走向了车的另一侧门。很绅士啊!何佳的心热热的。这是一次“危险”的旅行!她太明白了。
吴方挨着何佳坐下,转头问:“你好像精神不太好!病了吗?”他摸了摸她的头。她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她感到了一张无形的网正把她从头到脚遮盖超来。她挣不脱也跑不掉。从那一刻起,她觉得自己的灵魂没有了……
吴方喜欢何佳,从见她第一面时就喜欢上了她。何佳的那种刚烈性格,那种聪明伶俐,那种活泼天性让他着迷。几次接触,他自认为把她摸得一清二楚。怜香惜玉之情使他慷慨地让出了房子。想和她接触的愿望使他给她打了第一个电话。想进一步接近她的心情使他约她一起来到“黑土地酒家”。起初,吴方只是想和她交往,和她逗嘴,和她谈心。但渐渐地他觉得,和她在一起精神上很舒服,和她说话心里很轻松几天不见她就像是缺了点什么。怎么回事?难道说自己真的爱上了她不成?这简直是太荒唐了。结婚20多年了,除了妻子苏红,吴方还从来没有对另外的什么女人产生过兴趣。可是对何佳,那确实是一种不可言状的思念啊。从理智上说,吴方知道他不应该爱何佳,可是从感情上说他无法忘记何佳。她出差的那几天,I匕异常失落。于是就有了那张便条,于是就有了今天的香山之游。其实,他也很怕什么。昨天,他也是在床上翻转到半夜才合眼的。直到今天早晨,临出门以前,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取消这次约会。这的的确确是一次有复杂内容的约会啊!
今天,当吴方触摸到何佳的额头时,他感到了她的颤栗,他的心也随之颤栗了。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好像都怕说错了什么。他们都意识到了今天的出游可能是个错误。可又都愿意明知故犯。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他们最终想的都是一个意思。既来之,则安之……
“的士”在平稳地行驶,窗外是一片秋收后的旷野。那一片片苗圃,一垅垅大蓬莱,一畦畦平整完毕的土地从路的两端飞驶而过。这乡间的净土野趣就像是一剂“镇静剂”慢慢地平息着他们紧张的心情,何佳想“听天由命!”吴方想“随遇而安!”他们都在想“管它春夏与秋冬!”待车子停到香山脚下,他们俩就像是返回丛林的鸟儿,完全忘记了笼中的困惑和生活的尴尬,倾刻间都还原了自由的本性,人的本性。
何佳跳下车,对吴方嫣然一笑。
吴方揽起何佳的胳膊,拥着她往前走。
刚走几步,何佳突然甩开吴方的手,向前跑开了。她边跑边回头叫道:“你追我,看我们谁先登上鬼见愁!”吴方笑了,“干什么?欺负我老啊!不过,你先别得意,我可是当兵的出身!”说罢,几个大步奔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何佳的红色风衣。得意洋洋地像老鹰抓住了小鸡。
“不算不算,还没开始呢!”何佳笑着挣脱开,顺着台阶又跑了起来。吴方甩开步子在她身后紧追。山间石径上,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追遂着,嬉笑着,喊叫着·像一对年轻的情侣,引得路人伫足而视,脸上流露着羡慕的神情。
吴方跑了几步,到底是年龄不饶人,便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他比何佳大整整一轮,怎么能相比呢。他望着高高在上,兴奋得满脸通红的何佳,笑着摆了摆手。
何佳停下来等。待吴方一步步走上来说:“服了吧,还当过兵呢。熊兵一个!”
“我老了,怎么能和你比。”吴方随便地说。
何佳不吭气了,挽着吴方的胳膊,随着他慢慢地走。
“怎么突然扫兴了?”吴方侧头看着她。
“没什么,我不是有意的。”何佳看着别处说。
“什么?老了呀?我是老了嘛!其实我刚才痛快极了。好长时间没这样跑了。”吴方兴奋地说。
“可是我不痛快。整天老了老了的,那我们还来这干什么?坐在家里舒服,躺在棺材里更舒服!”何佳不高兴地说。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老了还不让说。”吴方笑着甩了甩何佳的手。
“你还说!”何佳停住步子,瞪着吴方。
“好好不说不说!看你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再说还不把我推到山底下去呀!”
何佳笑了·不由娇嗔地往吴方身上一靠。猛然间,她吓了一跳。怎么学会发嗲了。年轻的时候都不会,而且自己平日还最看不惯女人发嗲。她脸色绯红。连忙和他拉开了点距离。
“又怎么了?你们女人啊,真是……”吴方不说了,他拉着何佳的手,把她往身边拽了拽。何佳没办法,只好由他拽着走。他们的身体越靠越紧。到最后简直就是相依相偎了。这也不全是吴方的作用。何佳觉得靠着吴方魁梧的身体很踏实,很舒服,有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异性相吸”,她想起了那个物理原理,不觉得又耳热心跳起来。
吴方揽着何佳,心里很满足。她太可爱了·他不仅想揽着她,而且想要把她拥到怀里。可是他知道这样做对她不公平。他有妻子儿女。他比她要年长得多。他是她的上级领导。如果真是这样,他想到了“以强凌弱”,想到了“乘人之危”,他感到一种阴影笼罩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对自己说,你要当心!千万当心啊!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不敢移动,他僵着,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地紧紧地护着她。眼前,尽管漫山遍野的枫叶火一样红,可他的心里却是茫然一片……
周文祯接到一个到北京开学术研讨会的通知时,欣喜若狂。他几乎是当即就去了机场售票处。没出售票厅就给何琦挂了长途电话。当他听到遥远的北方的那个想往已久的声音时,心象烫平的丝绸一样舒展。何琦不加掩饰的惊喜更是令他想入非非。但他很能把握自己,很能控制情绪。他没有流露出一点过分的热烈。欲速则不达他是个懂深浅的人。从何琦的态度中他已经预感到了这次北方之行,一定会有收获的。那将是一次十分愉快的会面。像在西山一样。不!应该是比西山更好,更有实际内容。周文祯是个成熟的男人,他比何琦更懂得珍惜自己,这是他的现实之处,也是何琦的悲剧所在。他们的交往从一开始就是沿着周文祯的思路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