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很想和何佳聊聊,一起出差,机会难得。而且他们现在是在万里云天之上。挺浪漫,挺诗意的。可是他不敢,更准确地说他是不愿意在何佳面前显得过于谦卑。他是个男人,不能因为爱一个女人就失了应有的尊严。男女交往,他喜欢自然的水到渠成,接触多了,感情自然会日益加深。对此,他深信不疑。
这次采访,最初并没有何佳的什么事。是他在背后一个劲地怂恿。说什么何佳的新闻敏感好、笔头快、社交能力强等等等等。说得主编冲他一瞪眼:“用不着你在这瞎吵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何佳去是可以的,我只怕你到头来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主编开了句玩笑。不料他脸一阴,扭头就走。房门被一脚踹开,差点穿个窟窿。在编辑部,杨帆什么都能忍唯独不能容忍的是拿何佳和他开玩笑。不管是谁,天王老子也不行,那是个雷区,一触准爆。主编讨了个没趣,追着喊着和他打哈哈。当然,何佳也就自然而然地和他一路同行了。只是这一切,何佳一无所知。
其实,杨帆并不指望借这次出差机会抓住何佳的心。他只想为她做点事,但不管做什么,都要像个男子汉,钢打铁铸的一般。也许这是他的一个错误,他不懂女人。女人需要男人的铮铮铁骨,但也同样需要他们的侠胆柔肠。缺一不可。
飞机在空中翱翔,云海在脚下翻腾。何佳望着窗外波澜壮阔的景观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是远离了闹市的喧嚣?是浮沉在人间天境?还是身边有个深爱自己的男人?她弄不清,可能都是,也可能都不是。人有的时候是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的。对于杨帆,她并不讨厌,这个不讨厌只局限在同志间感情的范围内。如果再深一点,恐怕就不行了。尽管杨帆很关心她,很照顾她,但那经常的铁板一块的表情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她不喜欢他的这种大男子主义模样,她替他感到累。他铮铮铁骨已经端了三年了。有时她真想不理他了,可是做不到。不是她做不到,而是杨帆让她做不到。经常的,杨帆会黑着脸把单位发的东西替她扛回家,帮她买来她只是闲谈中提到的一本书,帮她做些她想到了但还来不及做或是很难做的事情。这一切,实在是让她拉不下脸来同他“决裂!”有时何佳想,他只要自然一点儿,只要稍稍自然一点儿,她就将就着嫁他算了。可是不行,他好像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他好像正而八经惯了。她想,如果他们真的走到了一起,日子一定会是很糟糕的。单就她一方而言,就一定少不了吵吵闹闹。既然已经“未卜先知”,就不要自讨苦吃了。还是像个好同事好朋友那样相处吧。
何佳问自己,难道生活中非要有一个男人吗?如果非要有,那么她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呢?吴方行吗?她吓了一跳,怎么就想起他呢?他是领导,他年龄大,他有家呀!真是该死!怎么会这么想,她使劲搓着手,运着气,想把这个念头赶出去。可是,有个声音却固执地从心底冒出来:想想有什么不行?不就是想吗?又犯了哪条王法?她静下来,思绪由此而信马由缰……
那天为什么要找吴方?那天为什么会对吴方口无遮拦?那天为什么愿意偎着吴方的肩膀痛快地哭?何佳不由得脸上发烧。吴方有多大年纪?看上去好像比她大一轮还多呢。何佳想起他就有一种安全感,她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从十年前初恋受挫,在她的潜意识里,对异性的观念就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她能接受的异性只能是一种年长的、慈爱的、能全身心呵护她的、能包容她一切的男人。只有在这样的男人面前,她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才活得更像个女人。而吴方正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不觉得,何佳心里就热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
何佳和杨帆就这样一路想着各自的心事,任飞机把他们带到了那个美丽的南方。
8天的采访十分紧张,何佳和杨帆真不愧是编辑部的两员编采合一的虎将。他们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跑了三家国营大厂,两个合资企业,还组织了两个座谈会和几次个别采访。临行的前一天,大部分材料已经抢抓到手,文章的草稿也已经基本成形。两个人都感到一身轻松。心情也就格外的舒畅。
“去转转商店怎么样?”杨帆提议。
“好啊!”何佳应着,其实她最烦的就是逛商店。这一点又是一般男人所猜不透的。在北京,她买东西从来都是“小孩打醋直来直去”。杨帆本是讨她欢心,她却想着陪他散心。他们俩真是无法默契,无法沟通的。杨帆十分高兴,何佳的笑容也十分由衷。就这样,他们一起高高兴兴地走上了繁华热闹的街道,迈进了一家又一家富丽堂皇的商厦,商城。千媚百态的异购小姐更是热情漾溢,笑容可掬。
杨帆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这个,问问那个,确实像个购物的。而何佳虽然脸上含笑微微,但步子却是那样的漫不经心,行走的速度和轧马路差不多。她几乎是从不停下来细看某件商品,常常是走了一大截才发现杨帆早被甩丢了,只好回去再找。她感到有些无聊,可杨帆的兴致却越来越浓。他只流览女士用品,还时不时地向何佳咨询,这件衣服怎么样?那条丝巾好不好看?何佳或点头或摇头地应付着。杨帆就兴高采烈地掏钱购物。
“你这是干什么?没听说你有采购任务呀?”何佳问。
“临时想起的,有你当参谋就不会买错。”杨帆说的是实话。
“我可是最不会买东西了,找我当参谋可是你的一大失误。”
“失误就失误,只要你喜欢就行。”
“我喜欢的可都是些落伍的色彩和款式,你买了准挨骂。”何佳看着杨帆心里好笑,但他的信任又让她有一种满足感。她心里一高兴,就主动帮他拿东西。杨帆就更是眉飞色舞了。傍晚时分,两个人像蚂蚁搬家似地抱着一大堆纸盒、纸袋在街上走,引得不少行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何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回到住所,扬帆径直来到何佳房里,把东西往床上一丢,转身就走。
“哎?你扔我这干什么?”何佳连忙叫住了他。
“噢,我该帮你打包的!”杨帆说。
“什么?帮我打包?你没有弄错吧?”何佳叫了起来。
“你的东西不帮你打包还帮我打包不成?”杨帆还理直气壮的。
“什么?你这是,给我……买的?”何佳大吃一惊。
“不都是你说好的吗?怎么又……”杨帆奇怪地望着何佳。
“我说好的?哎,你怎么这么蠢呀!”何佳沮丧地坐在床上,眉头锁成个黑疙瘩。
“怎么了?”杨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走,回商店去!”何佳站起来就往外走。
“对,回商店去买个包,这些东西是得用个大包装。”杨帆连忙跟上。
何佳火冒三丈,厉声叫道:“买什么包?你还嫌不乱,我是陪你去退货你懂不懂?我还以为你给编辑部的什么人带的呢?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真是的,闲的没事儿我多的是什么嘴呀!真是自做自受!”她气得嘴唇发颤。
杨帆愣了,站着像个木乃伊。
“走啊!还磨蹭什么!”何佳催着,语气显然是不耐烦。杨帆站着不动。“我一个人怎么拿得了这么多东西?再说,退货总是两个人好一些……”她有些急了,瞪着杨帆。
“你本事大,自己去好了!”杨帆冷冰冰地甩了一句,摔门走了。任何佳在身后失声叫喊,理也不理。他太气愤了,为自己的自作多情,为自己的当面受辱,为自己的人格贬低。他从来没给女人买过东西,今天是第一次,没想到真应了主编的那句话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甚至更惨,“热脸碰上了个冷屁股!”女人真他妈的是个怪物。刚才还高高兴兴的,转眼功夫她误会了,一个误会就把他杨帆的一片诚心当驴肝肺了!
杨帆怒火中烧,在走道里来回转悠。突然,他冷笑一声,几步跨到服务台前,和颜悦色地叫上了几个服务员小姐来到何佳的房间。他热情地指着床上的东西说:“感谢你们这几天的周到服务,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没什么可表达的,买了几件小礼品送给你们。可千万不要推辞啊!那就是看不起我们了。来来,你们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小姐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干脆,你们都拿走自己去分吧。”杨帆大动作地往她们手里塞着东西,然后把她们推出门去。做这一切,他是那样的洒脱、豪爽、热情、坦诚,没有半点情绪化的流露。小姐们一走,他像是卸了个大包袱似地喜形于色。临出门时,还昂着头。
何佳抱着双臂站在窗边,冷冷地看着杨帆所做的一切。她笑着,眼角却毫不掩饰一股不屑的轻蔑。她望着杨帆的“仗义疏财”,像是看着一场蹩脚的演出那样津津有味。她想,男人要是都成这样,也实在是太可悲了。她从心底里看轻了杨帆,也从心底里彻底否决了杨帆。她庆幸自己这次能有机会和他单独出来采访。也庆幸自己没一时软了心。否则,麻烦大了。
周文祯怎么也赶不走何琦的影子,那个纤弱文静,小巧精致的女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游动。往常,他和林蔚每周约会一次。现在,他一有时间就往她的书店跑。林蔚娇嗔道:“你也不怕被人发现了?你可是教授啊!”
“教授又怎么样?教授也是人呢!”周文祯把林蔚揉在怀里不住地吻着。其实他并不是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想用林蔚来占据他的全部大脑。他知道何琦尽管很好,很真实,很韵味,但她太遥远了,遥远得只能是可念而不可及。他不能让一个遥远的影子来扰乱他的生活。和林蔚在一起他真实多了。一切都不用说,她是一个可以随时躺在身边的、可以触摸、可以抚爱、可以销魂的活生生的女人。为了谨慎,周文祯还是把约会的地点转移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妹妹出国,钥匙在他手中。大都市的单元房真好,关起门来,左邻右舍“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更何况这种“饮食男女”!
林蔚是个地道的女人,每次和周文祯在一起,她都会忘了时空,忘了自己。每次做爱之前,周文祯爱捧着她的头,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眼角、鼻子、嘴唇,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很喜欢他的这种动作和眼神。她说这叫钟爱。这个词用在这种地方,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每次周文祯都会借此话题对她真正地“钟爱”起来。他的吻,他的抚摸,他的进入是那样的热烈而充满激情,在她同样热烈的回报和迎合下,他们的情欲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周文祯告诉林蔚这叫灵与肉的结合,是一种生命的极致。真的是有学问啊,连床上的话题都能说得这样超凡脱俗!林蔚嘴上不说,心里对周文祯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爱我吗?”林蔚问。几乎每次完事之后她都要问。
“爱!”周文祯不加思索地回答。
“如果有一天……”
“没有那一天!”周文祯用手指拢着她乌云般的头发认真地说:“听着林蔚,除了你,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什么女人令我动心了。”他说这话时,何琦美丽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他走神了。不由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林蔚敏感地问。
“没什么?今天课堂上和学生闹了点别扭。”周文祯很会随机应变。50岁男人的精明之处。
“男生还是女生?”林蔚显然是要和他逗一逗。
若是在平日,周文祯会再次搂过她光滑的身子,胳肢她的腋窝,或抓挠她的脚心,令她大笑不已。两个人会由此而再度坠入爱河。可是今天他没情绪。甚至还有些反感。他翻身坐起,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不要胡说,你很清楚,我在大学里是从来没有绯闻的。”
“那可难说,校外就更难说了!”林蔚偏要揭他的短。看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忍不住叫了一声“文祯!”语气中是一种难言的苦闷。
“什么?”周文祯头也没抬,他已经在穿鞋了。
“我想离婚。”
“啊?”周文祯直起身来,傻呆呆地看着她。
“我实在是无法面对他了。”林蔚在说她的丈夫,眼睛不觉得红了。
周文祯直直地坐了一会儿,重又反身抱住了她。他喃喃道:“为什么要离婚呢?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只要有爱,很深的爱不就行了,你为什么非要追求那个形式呢?”
“我不愿意老是这样偷偷摸摸地做情人,我想做你的妻子,光明正大合理合法的妻子!”
“可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并不是不愿意和你结婚,可是离婚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会有很多麻烦的,弄不好还可能闹出大乱子。”周文祯摸着她细细的眼角又说:“我妻子精神上不太好,又正是在更年期,万一……我们也幸福不了。你懂吗?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非要节外生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