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丁霁心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我有事去了,就打的直奔约定的地点。我扮演他的助理。
也不知是真需要这样一位留过洋的秘书给他脸上贴金,还是大刘故意找我麻烦,他总喜欢这样把我拉来助战。还好,生意场上的事情我见得不多,但礼仪方面学得还不错,因此总能给对方留下良好的印象,认为大刘实力雄厚。经过一番巧言包装,两分据理力争,三回觥筹交错,大刘终于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合同。
“有你这样一位出过国留过洋的秘书,我的底气就足多了啊。”事情办成了,大刘还不忘给我灌迷魂汤。
“得了吧,是本来就有戏,只不过我碰到点子上了!再说了,我去的是印度,又不是去的华尔街。”
“印度?你本来是可以去华尔街的,是你心肠好嘛。对了,你回来这么久了,还没有跟我说说你在印度的事儿哩,去那里见识过什么了?”
我想起那些大片大片的棕榈树林,想起那成百上千年的猴面包树,想起灰尘四扬、人畜并行的街道,还想起清真寺白色的穹顶,和那些善男信女笃信的眼神……可我没有给他讲那些,我笑着给他做了一个瑜伽动作。
“哇,不错!你这身材,做瑜伽真是美极了!”大刘一向会说话,这次也不例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赞美我的机会。
“是吗?我是谁啊……”我学着丁霁心的腔调跟他开玩笑。
“呵,变大方了啊……”大刘一边笑,一边偏过头来对我说,“我的公司要关掉一个了……”
他尽量装作无所谓,可我知道,这只是他的表象。
“经济危机都过去了,为什么?”
“人心啊……”大刘仍然偏着头看着我,欲说不说。
可丁霁心的电话来了,她吵着嚷着要我去夜市吃东西,她说我欠她小男朋友一杯酒。
大刘又送我去大排档,那群大学生照旧又弹又唱又跳,很快吸引了排档上所有人的眼球。孙子还不忘宣布一下他们乐队的名字:没有明天!
“你和麦迪有明天吗?”我有感而发,问丁霁心。
“当然有!”丁霁心喝了一大口啤酒,啤酒泡沫把她肥嘟嘟性感的嘴唇湮没了,带着几分醉,她回答我,“此刻我很享受,人生不就是个过程吗?享受此刻就是享受人生。”
我无语,也许她是对的。
“你们觉得今天的电影怎么样?”孙子突然问。
今天看的是卡梅隆的《阿凡达》,4D的,我今天没赶上,但之前倒看过3D的。
“不错啊……”黑桃大加赞赏。是的,男人对这部电影都比较欣赏,他们喜欢宏大的场景和精良的制作。那些伸到眼前的树枝、飞到身旁的爱娃、嗖嗖从耳边飞过的子弹都让他们觉得惊喜不已。
“那音乐……那高潮的那一段音乐,大气恢弘,震撼人心,用……”麦迪说。说到音乐,他的眼睛闪亮起来,而丁霁心则痴迷地看着他,我突然感到,也许这个男孩真的是把她的心给点亮了。
“但是,你们不觉得,这部片子没有《飞屋环游记》精彩吗?”小苏疑惑着插嘴,“同样是3D电影,但我感觉《飞》的制作更精美,每一个镜头都是一幅明媚的画面——这一点,《阿凡达》是做得不够的。”
我听着她陈述自己的观点。
她接着说:“《阿凡达》的故事过于简单,除了3D效果,没有什么味道。而《飞》,那是一个多可爱的小孩和一个固执却又善良的老头儿……大主线贯穿,引人深思,小情节的设置却让人忍俊不禁,那些可爱的小鸟和小狗,每一个角色都是真实的、饱满的……
“表现手法灵活多变,有叙事、有概括、有抒情……
“两个老人婚后的幸福生活,用一段默片来表现。婚礼中,小号和单簧管带来幽默气息。婚后的蜜月期,悠扬轻快的小提琴,如圆舞曲一般甜蜜地绕着圈。天上不断变幻的云彩表现时光的流逝和两个人心愿的变化,那是铃鼓和钢琴的变奏。那个不幸的诊断,画面也变暗了,晦涩的单簧管紧绷,似乎要撕裂人的心弦,大提琴的呜咽、钢琴低沉而压抑的叮咚声……当卡尔为艾莉找到了新的目标——仙境瀑布,音乐又回到了原有的节奏,起初温柔极了,那是一只拂过伤口的柔软的小手……”
一行人都默不做声,丁霁心低头吸着啤酒里的泡泡,麦迪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其他几个人呆呆地似听非听。我举起面前未动的啤酒杯,向小苏示意:
“来,赞一个。”
小苏眯眼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米牙。
“我也非常喜欢,看过三次。你也喜欢看电影?”我问。
“是的。”小苏舔了舔嘴唇边的泡泡,接着说,“我的人生理想就是拍一部非常完美的电影——关于爱情的。”
“好,为完美的、关于爱情的电影干杯!”我们俩举杯一饮而尽。
正在这时候,老板不合时宜地给我发了一条短信:那封信是你翻译的吗?
五、不是我不相信你
这封信当然是我翻译的,我离开座位,到僻静的角落给老板回了个电话:“怎么了?是我译的。”
“……”
“不会出错的。”
“不是我不相信你,子麦。”“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们老板的口头禅,但真实情况是他谁都不相信。我特别讨厌听到他的这句话,但我一般都会保持沉默。他接着说道,“你那个译文啊,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客户,看了之后,气得啊,差点没把我的公司给掀了……”
“那不是气你,是气她老公。”
“当然,当然。”我仿佛能看到手机那头老板频频点动的肥硕的头颅和满额头的汗珠子。“只是……只是这个……”
难道叫我随便翻翻?我心里说,但还是耐住性子,平静地说:“老板,您要说什么,直接开口好了。”
还未开言,他先笑了笑,清了清嗓子,仿佛戏曲演员上台之前调动所有的热情。我知道了,一定是佣金的问题。果不其然,他使用起一种甜得发腻,但却让我反胃的声音说:
“只是,这个佣金问题……”
“没关系,老板。”我打断他,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
“那好说,那好说。我就知道你这只大海归不在乎这个……”我把手机拿开了五十厘米,还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喜笑颜开地说,“还有,还有哦,你还要帮我译一封信呢,我搞不定,还有,还有,一定要……忠实于原文……”
“知道了。”我挂了电话。
我挂了电话,才发现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一对情侣在拥吻,真是旁若无人、如胶似漆,我连忙收回目光。
片刻的间歇,那个年轻的女子似乎在撒娇,我笑笑转身离开。
可是,那个看上去比较年长的男人说了一句让我喷饭的话:
“这个……不是我不相信你……”
这个世界充斥着相信……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六、最后的晚餐
我已经两天都没看见麦迪了,学院里这段时间很忙,学校新建了一栋办公楼和一栋图书馆,我们忙着布置新图书馆和搬家。
也许我的朋友曾子麦还没有来得及向你介绍我吧。我是旅游学院的一名讲师,我教授仪表课,我的学生最津津乐道,也是我最骄傲的地方,就是我能帮他们挑选最适合他们的衣服,并把一些毫不起眼,甚至是废弃的东西用出彩来。——这并不是色彩顾问就可以做到的,一个人的肤色仅仅是外在的东西,要看出一个人的气质和内涵,挖掘出一个人最闪光的东西,才能帮他们挑选出最适合的衣服。
而我第二骄傲的地方就是,我换男朋友的速度。这一点,我并不敢在我的学生面前张扬,我并不想把他们培养成我这样的人。尽管我知道,这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允许每一个人张扬自己的个性,但我很明白,我这样的人生并不是真正幸福的人生。其实我也很想找一个让我死心塌地的男人,哪怕就在他那棵树上吊死。
但是,很不幸,我没有遇到那样的一个人。所以,我还要不停地寻找。
这世界仍然是一个男权的世界,但是,每一个女人,一样要活得精彩。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麦迪用他的全部热情点燃了我。亲密的时刻,我们会整天整天地拥抱在一起,会不停地亲吻对方。我们每天要打十几个电话,发几百条短信,只要我们醒着、意识清醒的时刻,我们都在不停地思念对方。
有两天没见面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下午放学后,我驱车去了音乐学院。
临近毕业,学校里弥漫着分别的离愁。我的心一紧,不知道麦迪的去向定了没有,关于工作的问题,他从来都没有跟我提,我沉浸在幸福的眩晕中,也忘了问。
我在麦迪的宿舍下碰见了孙子,孙子告诉我,他们乐队在首义广场旁搞了个活动,麦迪已经先行一步了,于是我载着孙子又奔首义广场。
这是一场男扮女装的赛跑,参赛者一律是男生,但是要穿女装短裙、十厘米以上的高跟鞋跑步,还要在跑步途中完成戴假发、涂口红等任务——麦迪说,这个活动的目的是让人们尊重女性。我一边开车一边听孙子介绍。
尊重女性?我不觉笑了,这个倡议我喜欢。
红灯闪过,绿灯亮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后面的车猛按喇叭。孙子听见了,向后看了一眼,探出半个身子,用力拍着车门,冲后面嚷道:
“你牛什么牛啊?!我还天天吃‘四个圈’呢!”
到底是年轻啊,能跟任何事较劲!我哈哈大笑,不觉一下轻松起来,于是问他:
“孙子,你的工作找到了吗?”
“我啊,准备读研,准备报中央音乐学院。”
“有志向啊!”我笑了,“……那麦迪呢?他也打算读研吗?”
“他啊,他说我们这专业,死读书没有什么用,他想工作,但是工作找没找到,他也没有跟我们说。霁心姐啊……”
“霁心,”我纠正道,我大麦迪几岁,可我讨厌他们叫我霁心姐,好像我多老似的。
“好,霁心。不要给男人太大压力啊,他跟你在一起后,沉默多了……对了,他现在不是天天跟你黏在一起吗?他的事,你怎么还来问我啊?”
我无言以对,年龄和收入的差距,一直是我刻意回避的对象,我一直希望用自己的漠然来引导麦迪,让他无视这一切。可我,是不是错了?
为什么我们已经那么亲密了,麦迪还不能跟我提这些呢?
虽然这么热的天,还是聚集了不少时尚男女,现场还拉了两个赞助的横幅。我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麦迪,他正在换衣服,我喊了一声:“麦迪!”他马上听见了,抬起头来,冲我打了个呼哨。
他在比赛区域内。我远远地看他迅速套上一件女式蝙蝠衫,下面已经穿好豹纹紧身短裙,脚蹬着玫红色的漆皮高跟凉鞋,张扬中带着野性。
比赛开始了,所有的选手都蹬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往前冲去,他们小心翼翼紧张兮兮,却又不得不壮起胆来向前跑,所有的人都哄笑起来。
很快有人摔倒了,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倒在地上,还有的可怜虫把脚给扭了,马上红肿起来。
麦迪也奋力往前跑,还好,我的麦迪太棒了,他跑得可稳了,可是,那件紧身短裙妨碍了他的发挥,裙子的开口太小,根本就不适合跑步。孙子高声喊道:“把裙子捋起来!把裙子捋起来!”
我白了他一眼:“你见哪个女人那样做过?!”
另一个声音也在喊:“不行!不行!别听他的!别那样!”我马上就听出是小苏的声音,我警觉地朝她看过去。我突然意识到一点,她比我和孙子来得早,她是和麦迪一起来的。
“麦迪!加油!你是最棒的!”我也不甘示弱。
到了二分之一处,选手们都停下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涂口红,一边由女伴帮忙套上各式假发。可麦迪却是自己一个人完成的。这说明,在我没来之前,他没有叫小苏帮忙。
我的麦迪,我没有看错你。我在心里说。
“麦迪!我爱你!加油!”这样倒酸水的话,轻易从我这个骨灰级恋爱大师口中说出来。
最后冲刺了,麦迪并没有拿到名次,但我却以第一名的速度冲过去拥抱了他,而他也立即给我一个响亮的亲吻,在我脸上盖满了红唇印。一个男人的唇印是什么样子?我和麦迪大笑着拥抱在一起,孙子用手机给我们拍下了这幸福的一刻。
疯闹的人群散去之后,麦迪他们开始清场了。他要我远远地在树荫下等他们。
“……这次的赞助仅仅够了现场的费用,拉不到赞助了……”麦迪的声音。我的心一沉,连忙转身去取车。
麦迪从来不跟我提钱,我也一点没有意识到,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到麦迪的窘迫呢。我心里有一些难过,不是因为麦迪不跟我说这些,而是我根本没有替他想到这些。
我把车开过来,麦迪跳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依然像往常一样掰过我的头来狠狠地吻了我一顿。
他一松嘴,我立刻抢着说:“今天我发奖金了,我请你们吃饭!”
后面的几个野兽立即欢呼起来了:“呕!呕!有饭吃了!”
“想吃什么?”我偏头问麦迪。
“心姐!你发多少钱了啊?”黑桃问我。
“霁心!”我义正辞严地纠正,“我没那么老吧?”我有一点儿生气,“至于发了多少钱,那你就别管了,反正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请的。”
他们可不管我的纠正,只顾嚷嚷:“呕!呕!我们要吃大餐!我们要吃大餐!”
“那就去吃皮萨吧?”我一边开车,一边朝后望。
“呕!呕!皮萨!皮萨!”那两个家伙又嚷嚷起来了。
麦迪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朝后面喊:“你们两个黑心肠的猪尾巴!你平时吃的是什么?别人一请客,你就要吃皮萨!你不怕吃不消,拉肚子拉死你啊!”
“呕!呕!有人心疼了!小气鬼心疼了!”黑头和孙子怪叫起来,分头挖苦他,“又不是你的钱,你想把钱攒着,好让你一个人花啊?”
这话说得可真够刻薄的,我真担心捅到了麦迪的痛处,可我们在一起,他并没花我多少钱啊。我看了看他,他抿了抿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然后装作没听见,不动声色地看着车窗外。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似乎哪里失去了重心。
后面还在嚷嚷,我怕他们不小心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于是腾出手来拍了拍麦迪,示意他没关系,可他还是说:“你们俩再嚷?再嚷就回去吃食堂!你丫信不信?”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敌过麦迪的意思,去平常吃的大排档吃虾。这一回,因为麦迪的感伤,我喝了很多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麦迪拿起吉他,唱了一首汪峰的《春天里》。
我只记得歌词里有一句: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很有力量的一首歌,四周的人都叫起好来,只有我听到了麦迪心里的悲凉。
七、曾子麦的过往
二○○一年是个多雨的年份。
那一年我和曾子麦都读高三,可是她爸爸突发脑溢血去世了。他是一个修理厂的工人,当时正在给某个领导抢修小车,修了很长时间,终于修好了,刚站起来,人就倒下去了……而之前,他们谁也不知道他有高血压,所以,曾家全家人都很痛苦。大人痛苦,甚至忘记了该怎样安抚小孩,那个学期曾子麦的成绩直线下滑。她常常逃课去江边,一个人看着滔滔江水发呆。
那天,子麦又去江边,她背着书包,顺着长江往二七方向走。远远地看见一个人盘腿坐在水边的沙丘上,那个坐姿,一下子吸引了她。她走过去,在沙丘旁转了两圈,都不知道怎么上去,一踩上去,软软的沙子就把她的鞋吞进去了。
她固执地以为,那个人和她一样,有着相同的哀伤。但是,那个人并不理她,只是望着滚滚东逝的江水发呆。
如此过了几次,他们终于讲话了。那个时候,曾子麦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知道子麦是附近二中的学生,知道她最近常常在逃课,还知道了她家里的变故。
那个年轻的男人开导了子麦,并且帮她补课,他的数理化很好,很快地,子麦就把落下的功课全补上了,再加上她自己的文科基础,就在那一年她考上了武汉一所有名的大学,一类中的重点大学——武汉大学。
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方便的通讯工具,子麦给那个男人的电话号码他好像也没有留。我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而偏偏巧的是,那天子麦陪着她妈妈去市政府讨要她爸爸的赔偿金,又遇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不显山不露水,像不认识子麦一样。子麦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也低着头不做声,用她的旅游鞋踢着地面。这个时候,子麦知道他在市政府工作,叫桑家榆,人们都叫他桑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