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到第二天午时才起床,开门便见到邱瑞,他一直候在房门前,直到我出房门他对我问声安好后才会离开,之前也一直如此。
但这次他没有这么做,他神色显得有些紧张,语言谨慎:“大人睡去后不久便得知,文秀的继父去了她家里。”
昨晚我入睡的时间……“凌晨?”
“是的。”
我有一瞬间的呆滞,但很快便是回了神,摆摆手止了邱瑞想要说的话。
我不会责怪邱瑞没有提醒我,以前曾有听闻,妖与人,一直都是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定:不得干预人类的生死,否则六界内再无立锥之地,就是其中一条。
我迅速拿起一件大衣套上,“帮个忙,去文秀附近。”
仅在一瞬间,看到的地方,便是变成了满眼的苍白冷色的医院。
邱瑞领着我去到了文秀的病房外,万幸,她并没有出事。
观察窗玻璃后面的她正睡着,头微微陷在柔软的枕头中,解开的长发散落在其上,仿佛是托着那张苍白的脸,犹如水中的枯木,渡着严冬寒凉的水。
我看着她。
至少,还活着,对不起文秀,没能及时保护你。
身侧的走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并未在意,直到,
“你……”背后传来声音。
我侧头看去。
是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
“你好,我是方见,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你是訾先生的助理吧?”他问,随即笑了笑,将手上还是热的咖啡递了给我。看的出来着原本是他给自己买的。
我看着他,他在微笑间有些莫名的防备,对我。
摇了摇头,表示并不需要咖啡,态度有些疏离。
我看着文秀,静静的,却是想起了太多的往事。
“訾先生叫你来是有什么新的发现了吗。”
在我神色渐渐恍惚的时候,方见突然道。
我摇摇头。
“是我自己的事情。”
“方便说一下吗?毕竟这件事应该与她有关。”方见喝了口热咖啡,朝着文秀抬了抬下巴。
他慢悠悠的说道,眼神紧迫逼人,“而且你可是之前差点成为嫌疑人。”
看来之前在阳台上蹲点的那些事情被他们知道了,那也不难理解他对我的防备了。
我无意与他多做什么交缠,我看着他的眼睛,“旧识……所托罢了。”这算是给阳台蹲点的事情一个解释了。
“你知道凶手是被害人的继父?”
“怀疑。”
“你的旧识……”
“已逝。”
方见不在问什么。
好一会,才听得他的一声叹息。
“文秀很不容易。”
我垂着眼并没有说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拿出烟来,却只是衔在嘴边,没有点燃,语句有些模糊自顾自的说着。
“她的继父将以前杀人的过程都录了下来,再把文秀绑过去后放给她看,然后在她的眼前对她妹妹文锦施虐。索性是救了下来,虽然伤不轻。”
“现在也是,头两天还有几个同学邻居来探望现在全没影了,而文秀呢,也不在乎,每天一句话不说只是坐在窗边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寥寥几句话,却是沉重的不成样子。
“她刚被救出来的时候……也是什么反应都没。”方见皱着眉,“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哭了……非常让人难受的那种哭法。”
“……”我无言。
半晌,“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不等他的反应,离开。
我离开了医院,去找了訾先生,一开门便是见着那嘴角扬起的笑容,这时候看起来竟是古怪的很:“没想到我失踪许久的助理竟然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抓到凶手了。”
他嗤笑了两声,“确认了嫌疑犯后我们就一直观察他的行踪,这次他总算是出手了。”
他抬了抬眼,没有被镜片遮挡的锐利眸子直视着我,“好几次都见到了你……”
我笑了,“果然老老实实做你的助理对我来说有用。”
“你的老老实实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如果,你不是我助理,头号嫌疑人就会是你。”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我当做没有听出他话里的不满。
他露出了笑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很有趣,不是吗。”
我不禁笑了出来,这算不算暗示我欠了一个人情,对于訾先生来说,这压根扯不上什么人情吧?不过多亏了他的判断,不然文秀可能难逃一劫。
“听说她受到了刺激,我想想看看她的笔录,可以吗?”
“可以。”他答应的很利落。转身直径向着屋里走去,我换了鞋,跟在他的后面。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满足你的好奇心后,才会这么的干脆的答应。”
訾先生发出了一声轻短的鼻音,“太显而易见的答案,只能被称为无趣的愚昧。”
听出他的讽刺的我,对此只能耸耸肩。
一路走到他的解剖室的旁边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不算大,只放了一张桌子和四五个书架,书架上面放满了文件袋和牛皮纸袋。
訾先生在离门最近的那个书架上,拿出了个文件夹递给我,白色的。
书架上放了不少文件夹,但大多都是深蓝色的,只有零星几个其他颜色的参杂在其中。
我不由捏了捏手上的文件袋。
訾先生走了出去,从客厅的衣帽架上拿下了自己的风衣,“笔录在这里看完,然后放好。”
我嗯了一声,但也不知已经开门出去的訾先生有没有听到。
坐到了客厅沙发上,将文件夹打开翻看,神情渐渐凝重。
訾先生给的文件夹不仅仅只有一份笔录而已,而是囊括了这整个案件的起始分析猜测等等——这并不是一个‘专家’能够得到的,况且还不是备份的复印件。
我将所有文件看了一遍,包括訾先生对文秀的心理分析,整份文件里,我只有在这儿看见了訾先生自己的字迹。
从微表情到小动作,再到潜意识认知,訾先生分析的非常准确,准确的让人甚至有些毛骨悚然,好像把人看的通透的那样。
我此时倒是能够理解訾先生为什么能够认出我来了。
我抚着纸面,眼神却停留在了最后一行字上面。
“……自杀倾向?”这一行字訾先生写的很潦草,我只能勉强辨析出这几个字来。
一种寒凉突如其来的扼住了我的思维,让我有了那么几秒的呼吸不畅。
我昏昏沉沉地向外冲去,匆匆招了一辆的士到医院,急急忙忙的往文秀在的住院楼走过去,略有些急躁的等着电梯。
路上赶的有些急,呼吸到现在都还没有匀过来,一张口,气儿往外出,立即就变成了白烟,将电梯的电子显示屏都蒙上一层水雾,红色的楼层数字在这之下跳动,像是初春的红海棠化在水里了一般。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我跟着人群一齐进了去。
站在文秀的病房前,我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并未有人应我。
我愣了好一会,才将门推开。
单人病房里的摆设只有最基本的那几样,病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窗帘也被拉了开,阳光将冷色的病房镀上温度。
文秀就坐在窗台上,半边身子几近悬空,安安静静的,有人进来了,也不见她看一眼。
她仿佛是墓园里的那些树,冬天到了,就倏然细瘦了下来,来年也不见绿意。
我垂了垂眼,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最喜欢蒲公英了。”文秀喃喃道,仿佛是和窗外那枝斜横的葱郁树枝说话。
像是开了闸,怎么也停不下来,文秀叨叨絮絮说了不少,她喜欢下雪,她喜欢划船,最想去海边……
都是些没有什么逻辑的话,我却知道她说的都是陆遥和文锦。
“是我害了她。”她终于侧过了头,看着我。背着阳光,她的脸苍白的厉害,阴影厚重的像是石雕。
我的手颤了颤,好一会才说道:“这没什么的……”
“她很痛,骨头都断了好几根……”
“她在哭,但是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他们都忘了她了……”
“她一直很孤独。”
文秀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低哑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你还记得她,这就够了。”我低低的道。
“我忘了,我忘了,我会忘记她的……我已经记不得很多她的事了……”她蓦地哭了出来,“他们都想我忘了她,他们都想把她带走……”
“没关系的。”
“她会怕的,哪里那么黑,没有人记得她。”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文秀将自己环抱住。
“她会原谅你的。”我向文秀走去。
“我原谅不了……”文秀满面泪水的喃喃道。
“我有点累了。”她看着我,荒芜。
我缓缓停下了步子,“……你确定吗,你看不到她的。”
“没关系,我只是累了。”她的额头靠着窗框。
我无言,缓缓的,垂了眼。
“呐,再见……”
她笑着说道。
然后……
坠落。
窗外斜横的树枝晃了几晃,依旧葱郁。
房间里却一瞬间无声了,满目的黑白。
“……嗯。”我低低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应的谁。
我缓缓倒退了几步,扶着墙,像是突然之间盲了一样,摩挲着走了出去,走出了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
视线里的东西都模糊了,隔着水一般。
记得我的人,又少了一个。
我记挂的人,又少了一个。
迟钝又缓慢的走下楼梯,慢慢,慢慢走向黑暗。
尘归尘,
土归土,
红尘归黄土,
最后一块骨,也,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