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告诉埃斯拉的事情让她原本混乱不已的思绪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将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情混杂成为一个真正的谜团。当她穿过铺满红土的淡草绿花园走在沥青柏油路上时,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尽管她有点怀疑贝恩德,可是连她自己都对这种怀疑感到羞愧。她手上并没有任何一件确实的证据可以指控他,但现在又有大量的疑点指向他,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凶案一个接一个地发生难道仅仅是一种巧合吗?难道恰恰是凶案的性质和顺序形成的这个谜团的主要部分会解释出凶手的真实身份吗?她无法确定,而正是由于她无法确定,她的思维就一直处在一种恶性循环的状态下,最终不得不从头开始思考。
她为什么不告诉上校自己的怀疑呢?他是不会相信的。还有,就他所知,凶手已经被抓住了--案子也算了结了。但埃斯拉还是无法相信凶手会是分离派人士。可能是她想错了,可能她怀疑自己的德国同事是一种徒劳。或者有可能上校已经掌握了分离派人士就是凶手的确凿证据。“要是……”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安慰话语,“尽管如此,最好还是放慢速度,找出所有事情的细节。”她想着。毕竟,面对这样的事情,上校要比她有经验多了,他在山里战斗了这么多年,他也要比她更加了解分离派人士。同时,他也带有偏见,只要这些地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首先就会怀疑分离派人士。说得好像她自己没有带偏见一样!她不也是在一听说哈吉·赛塔尔的死讯之后就立即怀疑起他的侄子法耶特来了吗,在还没有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就声称这些事情一定是宗教基要派干的。
在她跳出吉普车走向警局的路上,她都还在想着这些。大门口站着两名士兵,其中一名来自安卡拉,脸上带着一种害羞的表情。“上校在等你。”她还没来得及问,士兵就回答了,并用手指了指坐落在警局与幼发拉底河之间的住宅楼。
“他在睡觉吗?我不想打扰他。”
“不,上校没有睡觉。他嘱咐我你到的时候邀请你去住宅楼,因为那里的花园更凉爽一些。”
仅仅是“凉爽”这两个字都足以让埃斯拉笑出来了: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找到一个凉爽的角落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安卡拉来的士兵在前面带路,走在用从幼发拉底河畔搜集到的手工石头铺成的可爱阶梯上。
住宅楼的花园被修葺得井井有条,和警局的花园一样。还和警局一样的是,这里的大铁门门口也站着两名士兵,守卫着入口处。警卫的小屋的左后方是一棵高大的菩提树,将整个花园都吞噬在自己的阴影之中,覆盖了花园里所有的树木--李树、石榴树、桑树、相思木以及十多株白杨。不管怎样,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树荫并不是唯一让花园变得这样有吸引力的原因。不远处幼发拉底河上吹来的潮湿凉意逼退了酷热,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沙漠绿洲。
上校坐在李树下的一张桌子边,静静地看着幼发拉底河碧绿的河水。“他是在等我。”埃斯拉想着。想到这一点,她全身仿佛激动地颤抖了一下。当埃斯拉穿过铁门的时候,警卫认出了她,向她说着“早上好”。上校听到之后转头过来看着他们。
“你好。”他一脸倦意地打着招呼。
埃斯拉礼貌地回应了上校的迎接,接着和他握了握手。
“快来,请坐。”艾史瑞夫说道。
埃斯拉在上校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视线一直停留在大树背后的住宅楼上。
“不是很大。里面住了几家人?”
艾史瑞夫也将自己的视线扫了扫楼上。
“要是我的家人来了的话会住在里面的。”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似乎并不很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地谈论下去。“现在,就我一个人。”
但埃斯拉可不打算让他这么轻易地脱身。
“那你太太不愿意来这里吗?”她问道。
上校变得有一些不安,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过身告诉那位来自安卡拉的士兵可以离开了。
士兵行了一个礼之后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你想要喝什么?”艾史瑞夫再次转过头来看着埃斯拉。
“谈谈你自己的事情真的有这么困难吗?”埃斯拉问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们一开始谈论到你,你总是会立即改变话题。”
上校被说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埃斯拉会这么厉声地对他说话。他在努力试图找到一个正确的回应方式稍占一点儿上风,但最终他只是反驳道:“就好像你说了很多关于你自己的事情一样!”埃斯拉还是没有放弃。
“那你问了哪个问题我没有回答?”
艾史瑞夫看着埃斯拉勇敢的眼睛。
“你说得没错,可能是我没问过。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私生活。”
“别人?”埃斯拉说道。她满脸斥责地看着这个男人,“我原以为我们是朋友,你和我。”
上校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道歉。”他说道,“我完全是在胡说八道。昨晚我实在是过得太痛苦了。”
“我知道你昨晚过得很痛苦。”埃斯拉说道,“但在昨晚之前你就已经是这个样子的了。”
上校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埃斯拉正在想她这么说是不是有一点儿过分了,这时,上校终于抬起了头。
“是的,我有一个女儿。”他说道,“她的名字叫古琳,现在在念小学。她和她母亲一起在伊斯坦布尔生活。”
“你没有去看过她吗?”
“我不能经常去看她,我和我太太几乎是分居了。我们还没有离婚,但是你知道,我们……我该怎么说……我们已经等于是分开了。现在对我来说,再去伊斯坦布尔,再走近那间屋子很困难了。”
“但是你不能忽略你的女儿。”埃斯拉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她不该说出这种毫无意义的话。是她逼迫艾史瑞夫说的,这才知道了他和他太太的关系不怎么好。那现在又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要告诉他,她自己也和丈夫离了婚?但要是她这么说了的话,是不是在暗示他们两个成年人可以重新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她甚至都还不怎么了解他,她和奥尔罕那样温柔的人都已经相处过,失败分开了,她怎么能和艾史瑞夫上校这样的人好好相处?他们可是有着相同的职业背景啊。总之,她越深入了解上校,她就越来越意识到他们俩是完全不合适的。
“我会和她讲电话。”艾史瑞夫继续说道,“过节的时候她会给我寄卡片--上面是她自己画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梅登塔、拉达桥、库勒里军事学院等,每张卡片上都有伊斯坦布尔不同的地方。”
埃斯拉好奇地盯着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他的眼皮有些疲倦地忽睁忽闭。
“那她很有才华。”
“是的,她很有才华。”他接着害羞地说道,“我自己的画也不赖。”
“要是你没有成为一名士兵的话,可能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
“可能吧,但现在我很高兴能当一名士兵。”
埃斯拉淡褐色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真的吗?”
“是的,真的!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没什么原因。”埃斯拉觉得最好还是转变一下话题。
“你们这里有些什么喝的?”她问道。
“可乐、苏打水、茶、扎提尔……”
“扎提尔?那是什么东西?”
“你的意思是你从没有听说过扎提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扎提尔。这是一种芳香草,类似于百里香。”
“真有趣。好吧,既然你这么推荐,那我们就试试吧。”
上校叫来正在门口执勤的一个士兵,下达了命令。士兵转身离去之后,埃斯拉问道:“好了,是时候告诉我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我们是昨天早上接到电话的。”上校开始说道,“一个匿名电话打来说贞瑟利部落最小的儿子穆罕穆德和一个朋友在他堂哥的屋子里待了有五天了。我们昨天就开始监视这座房子,但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我们别无他法,只有强攻,这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们向我们开火,接着就是一场真枪实弹的战斗。我们找到穆罕穆德和他朋友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们的人没有任何伤亡。”
“神灵保佑着你们。”埃斯拉眼里仍然满是疑问,“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就是杀害哈吉·赛塔尔和热沙特的凶手?”
“从我们在房里找到的资料。”上校说道,“他们到这个地区来是为分离派做一些基础的招揽活动。你也知道,分离派人士在山里失败之后,就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城镇来了,试图用各种行动证明这个国家处在动荡之中。这些在我们找到的小册子里都说得很明白了。所以肯定是他们杀了哈吉·赛塔尔和村庄护卫队队长热沙特,目的就是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他们有没有亲口说:‘你们所找到的小册子上的内容就是我们杀害哈吉·赛塔尔和村庄护卫队队长热沙特的原因’?”
“他们当然没有这么说。”上校说道。他疲惫的双眼里出现了一丝紧张的神情,“但再笨的人也能够想到这就是他们干的。”
“和我想的一样。”埃斯拉心里想到。他手里什么确凿的证据都没有。但是,她还是想确保她在这一点上没有弄错。
“那在哈吉·塞塔尔和村庄护卫队队长热沙特身上发现的指纹和这些恐怖分子的吻合吗?”
上校看她的表情好像是在问“那又有什么影响”?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回答她的问题。
“哈吉·塞塔尔身上没有发现任何指纹。从他的尸检报告中发现他的脖子上有瘀伤,可实际上他的死因是颅骨骨折。我们认为他的颅骨骨折是在从尖塔上掉下来之后造成的。他们今天会为热沙特进行尸检。”
此时,上校的声音已经明显有些紧张了,但埃斯拉并没有注意到。
“我不知道,但在我看来,你抓到的人来这里可能另有目的。”
“比如?”
“你自己也说了,他们来这里是为分离派人士进行一些宗教活动,但杀害哈吉·赛塔尔和村庄护卫队队长热沙特似乎完全没有必要。”
“你应该去当一名公诉人。”上校说道,“我相信没有一块石头是不能移动的,没有一个案子是不能破解的--像我这样的笨蛋也是知道应该怎么抓凶手。”
当埃斯拉看到艾史瑞夫深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有一些太过分。
“对不起。”她轻轻地说道,“我从没想过侮辱你的工作。我知道你和你的人昨晚几乎是与死神擦身而过。”
上校看来似乎短时间内是无法平静下来了。
“那些又有什么要紧?你自己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有什么资格来对我们挑三拣四的?”
“你这么说不公平。我的意思是,是的,可能我是没有去交火现场,但昨晚我是真的非常担心你。我等你的电话等了好几个小时……”
上校眼里的怒火慢慢地消退了。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埃斯拉笑了,继续说道,“这就是我。这些问题就一直在我脑子里嗡嗡嗡的,不得到答案的话是不会停止的。”
“但是无端的指责也是无济于事的。”上校抱怨道。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像是一个上课上到一半的老师。“真实的情况比你在脑海中想象的画面要简单得多了。”
“可能你是对的吧。”她笑着回答道,“但我今天早上知道了一些事情,我保证也会让你有所改观。”
“哦,是吗?什么事?”
“美国医院的前主治医师尼古拉斯说七十八年前也发生过和哈吉·赛塔尔和村庄护卫队队长热沙特的凶案相似的案件。那时候被害者还有一名铜匠。”
上校没有立即听明白她的话。
“谁杀了谁?为什么?”
“七十八年前,也就是在这里,柯克尔牧师被人从教堂的钟塔上推了下来,和哈吉·赛塔尔被杀的方式一样;在高文村拥有最多土地的奥罕内将军被人发现时和热沙特一样,头颅被砍下了放在其膝盖上。当时唯一不同的是还死了一个人,就是那个铜匠。”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我告诉你了,美国医院的前主治医师尼古拉斯。凶案发生的时候他刚好在加齐安泰普。”
“这人现在多大岁数了?”
“九十几岁吧。”
“会不会是他老了记错了?”
“不,他的思维还很清晰。他记得七十八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日期以及所有细节,就好像是昨天刚刚才发生的一样。”
上校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埃斯拉想着他应该会承认他自己弄错了,这时他又开始说起来。
“尼古拉斯所说的也刚好证实了我自己的看法。”他又开始再一次为自己的理论辩护,“你也知道,分离派人士在这一地区一直都不是很强大。他们会抓住任何一次机会试图在这里立足。所以他们招募金塞利的儿子穆罕穆德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的目的就是打入金塞利部落内部,在这个地区有立足之地。”
上校说完之后,得令去端茶的士兵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盘子上放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黄色饮料以及一小罐糖。
上校注意到士兵正走过来,但他还是继续说着。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有多么的狡猾?他们把事情都扯到七十八年前发生的事情上了,目的就是为了在这个地区站稳脚跟……”
士兵走近桌子之后,突然停了下来。他不敢打断正在说话的上校,所以只好静静站在那里等着。埃斯拉的眼睛看着这个士兵,上校终于下了指令。
“你把东西端来了吗?就放在这里吧。”
士兵很有礼貌地走了过来,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但是他脚下突然打滑了,在失去平衡之后将一整杯扎提尔都倒在了埃斯拉的膝盖上。埃斯拉惊声尖叫着跳了起来。淡绿色上衣和米黄色亚麻裤子的右上方出现了一大块暗色的斑点。上校也迅速站了起来。
“看看你干的好事!你怎么就不能稍微小心一点儿?”上校大声斥责着这名士兵。
年轻的士兵原地立正,一言不发地听着长官的训斥。接着上校走到埃斯拉身边。“你有没有被烫伤?”他关切地问道。
埃斯拉正扯着自己的衣服和裤子,好让它们不接触到自己的皮肤。上校又再次转身对着士兵。
“去拿些水来。”他大吼道,“快点!”他看了看埃斯拉,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回家去吧。”
“没什么的,我还好。”埃斯拉说着,但是她明显无法掩饰自己的疼痛。
“我们回家去吧,你可以用冷水冲一下。那样就不会这么痛了。”
埃斯拉没有再反对,他们一起往住宅楼入口处走去。士兵不知道现在到底应该干什么,只好惊恐地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上校的房间就在第一层。屋里很整齐,但这时埃斯拉没有什么心情去管这些。
艾史瑞夫指了指半开着的门。
“卫生间在那里。”他急忙说道,“你快进去吧。我去给你拿一条干净的毛巾来。”
埃斯拉一进卫生间,就脱掉了T恤和裤子。她走到浴帘背后把水龙头打开,水开始从她肚子右边的烫红的部分和腿上流了下来。水一开始还是温热的,后面就逐渐凉了。水越来越冷,埃斯拉也越来越没有这么疼了。她突然想到自己忘了关门,她赶紧关上水龙头,迅速跑去把门关上。上校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她跑向门边,水不断从身上流到地上。当她把门推上了的时候,她听到上校的声音。
“我给你拿了一条毛巾和一些干的衣服来,就放在门边。”
她能听见他把东西挂在门把手上面的声音。等了一会儿之后,她打开门,把毛巾和衣服都拿了进来。她脱掉了自己的内衣裤,又站在淋浴下面,她一直在努力不让头发弄湿,疼痛慢慢地减缓了下来。
当她冲完之后,发现被烫伤的地方还是很痛,但相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了。她拿起毛巾,开始站在洗脸池前面擦干身体。在擦干之后,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右腿和肚子,全是红的,还好没有肿起来。“真是幸运啊。”她想着。她看着自己刚刚脱下来扔在洗衣机上的衣服和裤子。也许她应该去把它们洗了?她把被泼上扎提尔的地方弄湿,把它们挂到阳台上去不一会儿就应该干了。她穿上了自己的内衣裤,接着穿上了艾史瑞夫拿来的厚厚的棉睡裤,并把他皱皱的玫瑰色T恤套上了。这时候,她闻到一股微弱的、似曾相识的舒服味道,既不是T恤上的味道,也不是睡裤上的味道。不,不是清洁剂的味道,更像是一种刮胡水的味道。突然她想起,这是奥尔罕用的那种香水味道。看来艾史瑞夫用的是同一种味道的香水。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奇怪。她现在在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家的卫生间里,穿着他的衣服。她回想起以前和奥尔罕做爱之后,她也会穿奥尔罕的睡衣。那时,奥尔罕惊讶于她没穿内衣依然坚挺的胸部以及修长的美腿,她会为此而感到骄傲。说真的,她已经多久没有碰过一个男人了?她再一次看向镜中自己的脸。她肯定不满意自己惨白的脸颊以及神色奇怪的眼睛,那一刻她对自己说:“别再胡思乱想了,埃斯拉。”她不能做,这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的事情,但她真的很难抑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她触摸着穿在身上的软软的大T恤。她想着上校黑黑的手,以及他那修长的手指,脸颊上的热度迅速蔓延至全身上下。她又立即回过神来。她在想些什么?她不能够做这样的事情。“不,不。”她厉声对自己说道。她深知自己对艾史瑞夫还不太了解。还有,他们现在已经有够多的问题要烦恼了……她拧开水龙头洗脸,仿佛这些水可以浇灭她内心不断涌起的欲望,把她心里所有擦干身体后产生的想法都通通抹掉。洗过脸,她抓起自己的湿衣服,向客厅走去。突然,就在转角处,她和上校打了个照面。他们离得太近了,甚至互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尽管她已经无数次地看过这双深色的眼睛了,但这是第一次她在那里看到一种似曾相识的表情。她扔掉手中的衣服,伸手抱住了他。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上校也抱住了她。有好一会儿,他们俩就这么站在那里,互相靠在一起,彼此熟悉着对方的身体。埃斯拉又一次闻到了上校所用的香水味道。她的心脏开始兴奋地跳动起来,就像年少时那样。上校很明显是感受到了,他轻轻地往后退了退,直到看清年轻女人的脸,然后抓住她的双肩,侧过头开始亲吻她。
泥板十九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爱怜地看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但我还是在试图远离她的身体,因为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会亲吻她,会脱掉自己的衣服,想再试一次,又会再一次的失败。阿诗穆妮卡觉察到了这些。她试着用她温柔的话语、鼓励的眼神以及轻柔的抚摸让我放松下来。但这样做的效果并不大。我们不断地和对方说着话,用童话、史诗、诗歌进行着交流。我们的交流不是通过身体,而是通过我们的语言。我写下这些泥板的这间图书馆里的小屋子就是我们之间这奇怪的爱情的唯一见证者。
第一个带我来这里的是我的祖父弥谈努瓦。在那时,是时任首席宫殿镌刻师的弥谈努瓦教我怎样制作泥板以及如何在上面刻上楔形文字。接着,在弥谈努瓦卸任之后,我又跟随我的父亲阿拉拉斯来到这里。哦,我在这里工作直到黄昏,帮助父亲刻写泥板,这前前后后到底有多少次啊!就在这间小屋子里,我们为国王镌刻秘密文字、制定秘密公约,无论是我的祖父弥谈努瓦还是父亲阿拉拉斯,甚至是我自己都未曾想过,就在相同的屋子里居然会发生一次秘密的爱情。人不是神灵,所以他不可能会想到所有事情或是提前知道所有的事情。所以,那些我们没有想过不曾预料到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对阿诗穆妮卡和我来说,这间小屋子就成了我们的爱之巢。
阿诗穆妮卡几乎每天都会来图书馆,只要我们一有机会甩开莱马斯,我们就会去小屋子温存一番。如果继续再这样下去的话,皮斯里斯国王很快便会知道这件事情的。有一天,大祭司瓦尔瓦兹迪来图书馆查阅一本宗教书的时候撞见我们了。
因为知道我们的过去,所以当瓦尔瓦兹迪一看到我们心里就明白了。那天晚上,他来到我家。他问我是否和阿诗穆妮卡有私情,我说没有。他不相信我,但是他没有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只是说了以下这番话警告我:
“阿拉拉斯的儿子,那个女孩是国王的人,你告诉我说你和她没有私情,但我所看到的事实却又告诉了我另一种情况。但是我还是想要相信你,因为将来你会成为决定这个国家命脉的人。你的意见、你的经验以及你的知识将会影响国王的指令,为人们的幸福出谋划策。我也了解爱情,我也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强烈的、极其重要的情感,它会让人失去理智。但爱情就像是有着皇家威严的冬日骄阳,或是酷暑中的一阵美好而又突然的瓢泼大雨--它有一种疯狂的美丽,一种会将人呼吸都带走的激情,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就像是冬日的太阳不久便会消失,就像是夏日的大雨在还未浸透土地时就戛然而止,爱情也是一样,很快便会终止。为了这样转瞬即逝的情感去做出冒犯神灵的事情是很愚蠢的。做你自己吧,远离这种病态的爱情。不要被一个年轻女人引诱去做这样的事情。告诉大家,你和野马不一样,不会一看到漂亮的异性就起贪念。不要让你的家族以及你的父亲阿拉拉斯蒙羞。”
有那么一刻,瓦尔瓦兹迪的话深深地刺激着我的内心,但当我一想到阿诗穆妮卡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消失不见了。我看着祭司的眼睛继续说着谎话,心想我已经成功地骗过了他。但经验丰富的瓦尔瓦兹迪根本就不相信我。一个月以后,父亲旅行归来,瓦尔瓦兹迪把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他。我可怜的父亲,本身已经被政府事务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来到我面前和我对质,整个过程中,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猪,喘着粗气。他问的每一个问题我都用谎言进行了回答,否认了我对阿诗穆妮卡的爱以及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父亲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相信我,但他也没有打算让这事情成真的意思。现在这个国家所经历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他所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不要再让我成为他的麻烦。他禁止我再去宫殿。从现在开始,他自己将会亲自教阿诗穆妮卡学习阿卡德语。这样,我就再也无法见到我唯一的、心爱的、这世上最美丽、最聪明的女孩子了。我一边咒骂着父亲,一边开始思考接近阿诗穆妮卡的办法,想办法让我们再见一次面。但是我失败了。我父亲无情地掐断了我们的爱。他完全无法再承受任何可能会让国王蒙羞的小绯闻了。特别是现在,我们国家正和邻国处在一种极度危险的关系之下……
但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在图书馆的那间小屋子里,所有去到我们体内的神灵都见证了我们的爱情,所以我们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