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亏你还是受马列主义熏陶着长大的呢,竟然还这么相信鬼神之说,这些年的唯物主义科学观全都白学了。”
含笑刚刚睡醒,脑袋还处于混沌的状态,竟然没有发现自己被人当做是鬼魅来看待了。她神游一般飘过来,当看见餐桌旁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又“咦”了一声,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用带着惊讶的语气问:“这位帅哥是?”
“哦,你回来啦?这是我朋友,徐汇。”看见多日不见的含笑,她眼中带着一丝欣喜,接着又向徐汇介绍:“徐汇,这是我姐姐。”
徐汇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试图用夸张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忘忧,她长得简直比你的影子还更像你耶。”除了发型跟衣着不一样以外。
面对他的冷笑话,忘忧再次表示无语,倒是含笑笑着说:“你好,我叫含笑,至于我为什么长得比忘忧的影子还更像忘忧,那是因为我是她的孪生姐姐。”
他恍然大悟,又开始贫嘴:“果然有其姐必有其妹,我之前还暗忖着忘忧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有一个这么标致的姐姐作为范本啊,幸会幸会。”
忘忧控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他这话若是对她老妈说兴许还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可对她姐姐说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夏忘忧是她姐生的呢,这家伙的逻辑思维都乱套了。
然而,他的一席话还是把含笑哄得眉开眼笑,含笑高兴地说:“这小嘴儿可真甜。”她看见桌子上的三菜一汤,接着惊讶地问:“这菜是谁烧的?看上去很可口呢。”
“哦,是小弟的杰作,请姐姐笑纳。”他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是吗?我之前还想着我从郊区拿回来的有机蔬菜该怎么弄才不算糟蹋了呢,看来在你的一双巧手之下全都变成美味珍馐了呢。”
忘忧顿悟,她还想着他是怎么从空空如也的冰箱里翻出这么多她没见过的食物的,原来是姐姐从郊区拿回来的。她替含笑拿来碗筷,问:“姐姐这些天都在郊区吗?”
“嗯,我在梓陌爷爷奶奶家住了好些天,那里空气特别清新,我都几乎要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她笑着接过碗筷。
“姐姐,梓陌是谁?”还没等忘忧开口,徐汇就率先开口。他的这一声“姐姐”,倒是叫得挺溜。
“忘忧的直属上司啊。”她吃着美味可口的菜肴,连连称赞着点头。
“他帅吗?”他突然紧张地问。
含笑歪着头,认真地思考,又端详他一会儿,才回答:“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你跟他相比,还是略逊一筹啊。”
含笑只是想逗他玩,然而他却较起真来,“我哪里不如他了?”
“他成熟,有魅力,他比你有钱,他比你认识忘忧在先,综上所述,你确确实实不如他啊。”她一脸认真地说,却没留意徐汇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忘忧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气息,赶紧开腔打圆场:“人家帅不帅关你什么事,你一大老爷们儿,就别那么八卦了啊,含笑也不过是逗你玩的,你别较真。”
“怎么不关我的事,他如果很帅的话,你爱上他的几率就很大,而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地位瞬间又变得岌岌可危了,你说我怎么能不较真。再说,姐姐也没有理由胡乱捏造些谎言来骗我啊,姐姐你说是不是?”他的语气,像是要在寻找战争联盟。
含笑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无道理,在这一条迂回曲折的爱情路上,你得小心点儿。”
忘忧哭笑不得:“在你们眼里,我就只是那种看到帅哥就发花痴流口水毫无底线的肤浅女人?”
含笑提出反对:“话可不能这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现在的时代更是爱富之心人皆有之,你怎么就能百分百确定自己不是那一类人呢?”
徐汇用力地点头,“对,除非你发誓。”
“我为什么要发誓?”她感到不可思议。
“你要证明你不会爱上他啊。”他振振有词。
“我爱不爱他,好像没你什么事吧?”她有她的立场。
“反正我不许你爱上他。”他嘀咕道,不再跟她辩论。
“徐汇,你别灰心,梓陌跟忘忧就像贴错了的门神,一见面就掐,仔细想想,你还是挺有胜算的。”含笑从碗里抬起头来,忙里抽闲地安慰着他。
“姐,你成心给我添堵是吧?”敢情徐汇才是她妹妹吧?
她停下吃的动作,一本正经地说:“先别生气嘛,你听我说,你现在也老大不小的了,是时候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恰好身边又出现了一些优秀的男人,你何不从中挑选一个作为以后相偎相依共度余生的人呢?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慢慢慢,姐姐,我怎么感觉不到你是在帮我啊?”他皱着眉头提出异议。
“这你可不能怪姐姐啊,毕竟提倡公平竞争嘛,我也是为了忘忧将来着想啊。”虽然建议忘忧撒网捕鱼的手段有点儿过了,可她的出发点终归是好的啊。
“哎哎哎,你们俩把我当透明人了是吧?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们这是操哪门子的心呀?”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是不是她今天表现得太平易近人,他们就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忘忧,你告诉我,你喜欢他吗?”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不喜欢。”她如实回答,毫不迂回。
“真的?”他眼眸里的欢乐一闪而过。
“我干嘛开玩笑?”她反问。
“太好了,忘忧,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就知道我还有机会。”他兴高采烈地说。
“徐汇,瞧你乐的。”含笑哂笑。
“我不喜欢他,并不代表我会喜欢你,你瞎乐什么?”忘忧当头浇他一盆冷水。如果伤害总是难免的,那么就让他提早清醒吧。
徐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犹如刚刚经历了晴天霹雳。短短的一瞬,他经历了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过程,他的心如刀剜一般疼痛,此时此刻正血流如注,却始终找不到一剂止血的良药。
含笑于心不忍:“忘忧,你这话未免太伤人。”
忘忧脸容平静地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叫我如何自欺欺人?”林渊已经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她再也难以爱上另一个男人了。除非,那个人在她心里能比林渊更重要吧。不过这样的可能有多大,她自己心知肚明。
徐汇脸部的肌肉滑稽地抖动两下,然后挣脱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嗫嚅一下说:“没关系,忘忧的心思,她说不说我都知道,自欺欺人的人是我。”
含笑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徐汇……”
“我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干,就先走了。姐姐,我改日再来看你。”他低迷地说完,走到沙发前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然后垂头丧气地走了。
含笑看着他低落的背影叹息,爱情真是伤人的东西,尤其是一厢情愿的爱情。她虽不了解他,可想必他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吧,情愿用如此憋足的理由去逃避,也不愿留下来继续强颜欢笑,可见忘忧的话对他的杀伤力有多大。
经此一闹,满桌的美味佳肴都已变得索然无味,含笑连再次拿起筷子的动力都没有了。反观忘忧,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照常吃喝,含笑又叹息一声,张张嘴,却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本来是两三人的饭菜,现在只剩下忘忧一人在吃,看来,她在郊区里拿回来的有机菜,到头来还是浪费了。
如果她不知道忘忧的故事,她大概会指责她不识时务,指责她不懂尊重,可是她偏偏知道了,正正因为如此她才无法将责骂的话完整地吐出来。她知道,忘忧并非无情,她猜想她只是害怕辜负了别人的一腔深情吧。如果注定是得不到回应的爱情,那么趁早掐断在摇篮里也是好的。忘忧这样做虽然残忍,却终究是没有错的。她的目标永远那么明确,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什么不能碰。
“姐,我的做法确实过分,你其实是可以骂我的。”她听着含笑的叹息,终于淡淡地开口。她跟含笑一母同胞,又岂会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骂你做什么,爱情本来就是不能强求的事。”她是过来人,自然深谙这样的道理。
“姐,我吃饱了,你呢?”她搁下筷子,显然已经不想再谈感情的话题。
“你去忙你的吧,这儿让我来收拾就好。”她轻声说。
她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这原本是薛希茗的卧室,在他搬出去以后,忘忧就自作主张把它改造成了书房。一来是担心含笑某天回来后看见了会触景伤情,二来是因为薛希茗已经功成名就,大概也不在乎这窄小的一片天地了,三来是她确实需要一个书房来办公。现在想想,改了也有好处,这硬生生劈出来的一片天地,倒成了她静思的好去处。
她又翻开日记本,一页页地翻看着她跟林渊的曾经。她就是如此固执的一个人,一直活在有林渊的回忆里不愿出来。她固步自封,她抱残守缺,她拒绝所有,只是因为放不下。
这三年来,她甚至不知道林渊的葬身之地在哪里,她在逃避着的同时又在怀念着,这样矛盾,又这样懦怯。
日记本里夹着一张透着岁月痕迹的照片,正是林渊学生时代的青涩照片。当年,林沐白将林渊的个人照片交给她的时候,正打算告诉她林渊的葬身之地,却被她一口拒绝了。她即便再坚强,也鼓不起勇气去看一座了无生气的孤坟。亲眼看着他离她而去,已经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考验,她想自己再也承受不了一丝一毫来自于林渊的刺激了。
她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容颜,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平面,她却仿佛仍能感受到他温文俊逸的轮廓,正一点一点地在她的指尖之下生动起来。她无声地笑了,原来思念一个人的时候,连幻想都会变得真实。
十七岁的林渊,有着最干净的笑容,有着最单纯的性格,有着最温润的气质,有着她未曾参与过的简单故事。在他最美好的年华里,她却未能及时地出现在他跟前,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吧。
他一直是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却偏要为别人的任性付出生命的代价,上天真是不公平。他走得太匆匆,尚未来得及跟她好好地道别,便已跟她阴阳永隔,让她的生命留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缺口,让她的心再不能完整无缺。
她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脑海里浮现徐汇离开时一脸落寞的表情,便开始为自己的决绝感到后悔。他爱她并没有错,而她非但没有给予他所期待的回应,而且还亲自将他推向绝望的深渊,此时此刻,连她自己都为自己的做法感到不耻。
她希望有生之年都不要再有人爱上她,太沉重的爱情一旦背负不起,便会变成最深的辜负。她不愿爱上林渊以外的男人,更不愿辜负深爱自己的人,她想,如果不能相安无事,那么老死不相往来也是可以的。
然而徐汇并未能如她所愿,第二天一早,他又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了她家楼下,昨天的落寞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笑容,友好的态度,以及殷勤的服务。忘忧从公寓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像个孩子一般坐在她所住的公寓的门口阶梯上,拿出手机玩游戏正玩得不亦乐乎。
他听见脚步声,赶紧转过头去看,看见来者正是忘忧,立即收起手机,绽放出可以与外面阳光相媲美的灿烂笑容,小跑着过去把车门打开,笑容可掬地说:“忘忧,我专程来接你上班呢,上车吧。”
忘忧站在几步开外端详着他的笑脸,如果他是在演戏,那么他的演技确实精湛得无懈可击,如果他不是在演戏,那么他的自愈能力还真是好得出人意料。
她发现,其实他跟林渊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林渊属于成熟而温和的类型,而他则是活力四射,总能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你的内心,即便你心有设防,他却总会让你防不胜防。或许她害怕他,是因为她恰恰不喜欢这种被动跟措手不及的感觉。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否认,她无法否认自己在害怕他。
就在她踌躇着要不要上他的车时,她正好看见喻梓陌的车由远及近而来,她仿佛瞬间看到了希望,第一次觉得喻梓陌如天神,如救世主,此时此刻,这天地之间,唯他一人可以救她于进退维谷之间。
她歉意地对徐汇笑笑,“徐汇,你先去上班吧,我有人接送。”
徐汇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神色渐渐变得焦虑起来。就在喻梓陌的车子缓缓停下来的时候,他用急促的语气问:“他是谁?”
“他就是我上司,喻梓陌。”她脸容恢复平静,轻声解释。
“忘忧,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的吗?”他的神色越发焦虑。
忘忧觉得他的问题既无理取闹又十分好笑,她不喜欢喻梓陌,就不能上他的车了吗?她的家恰好在喻梓陌上班的路上,而他们又在同一个公司上班,他顺道载她去上班,这一切在她眼里心里并无其他意义,也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徐汇的夸张反应倒显得有些大惊小怪。
喻梓陌在这个时候从车子里探出头来,用询问的语气说:“忘忧,好了吗?”说话的同时,他心里感到郁闷,忘忧的家门前最近可是越来越多事了。上会儿来了个泼妇骂街的女人,这会儿又来了个纠缠不休的男人,可真够热闹的。
忘忧压下心中的不忍,故作若无其事地说:“徐汇你赶紧去上班吧,不然该迟到了。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说完,她二话不说地迈出脚步跨上了喻梓陌的车子。喻梓陌倒是难得一次不八卦,一路上只是安静地开车,扮演着忠诚司机的角色。忘忧心里感激他在刚才的时候并没有下车火上浇油给她添堵,想到这里,她又不禁觉得,其实喻梓陌有时候也可以是一个相当可靠的人。
上车以后,她便一直没有回头去看徐汇脸上的表情,她怕再次看到那一张因她而布满落寞神色的脸庞。她一再强调自己不愿意伤害他,然而伤害还是有意无意地造成。冥冥之中,她终归欠他一份深情。
徐汇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两边的肩膀在顷刻间颓然下来,然而心中的怒火又如火如荼地燃烧起来,她愿意给别人解释,也愿意给别人机会,却只将他作为一个例外来对待。他走不进她的心里,映不进她的眼里,无论他付出多少的努力,她终究还是残忍地将他划分在了路人甲的行列。
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那种如刀剜的疼痛又涌上心头,他紧握着拳头,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也许她昨晚说得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可以自欺欺人!
只是,忘忧你知道吗?为了你,我拒绝所有的诱惑,我以为我倾尽全力地让自己变得优秀,我以为我毫无保留地为你付出,终有一天我也能够有资格与你并肩,可是你的双脚,总是迈出让我难以追赶的步伐,无论我如何爱你,你终究不愿为我而稍作停留。你我之间,仿佛隔着亿万光年,那是我永远无法靠近的距离。
他终于明白,一厢情愿的爱,其实就是自取其辱的事。然而爱情的力量又如此强大,因为爱,所有因爱而生的酸楚在他看来又都能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