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于功正在院子里独自一人摆弄着象棋玩儿,刚才爹爹上一步棋吃了他的马,他还没看出来为什么,爹爹就起身出门赶集去了。
听娘的意思是哥哥要回来了,想起自己的哥哥,小于功肥嘟嘟的脸蛋儿上顿时笑出两个小酒窝,煞是可爱。
在小于功童稚的内心里,有一个非常聪明、勇敢和善良的哥哥。哥哥会经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送给他,那尊没穿裤子的小泥人他还没玩够一天呢,就不小心摔坏了,也不知道哥哥会不会责怪自己。不过责怪不责怪无所谓,反正依照哥哥的脾气,一定会给自己再做一尊的。
正当小于功在幻想着自己又一尊新做的小泥人时,家门被推开了。走进门的少年令小于功一愣,眨了一下眼睛看清楚,随后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向着那人扑去。
“哥哥,回来啦!”
推门而进的少年正是于成,空洞无神的双眼,惨白的脸色,加上长时间的步行所带来的疲倦,整个人透出说不出的沧桑和寂寥,根本不像一个年仅十龄的少年。
于成本来空洞的双眼在看到正依靠在自己怀中,亲昵讨好自己的小弟弟时,恢复了一些神采。
“功儿长胖了,这几天乖吗?没惹娘生气吧?”于成清瘦的脸上挂上了一丝勉强的笑容。
……
正在厨房里忙着的中年妇女,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也顾不得锅里正在煮着的饭,立即奔出灶房,冲到院中。
“娘!”
于成看到从厨房中出来的中年妇女的那一刻,嗓子一扯,顿时嘶哑的声音从嘴里发出。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心中的委屈和悔恨顿时不受控制似的从眼角发泄而出,泪如雨下。
却说,于成他娘,竟是止住脚步,彻底愣了,压根不明白自己的大儿这是怎么回事。
“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未能考中,落第了。”于成强忍着哽咽,一颤一颤的从嘴里艰难的吐出这几个苦涩的字眼。
而后不由分说的向着眼前这个养育了自己十年的中年妇女,猛磕着头,一下、两下、三下,三个头磕过于成正要伏下身磕第四下,却感觉脸上一片温热,湿漉漉的,眼前的土地也从土黄色变成了暗红色,渐渐地意识不清了。
……
“召哥啊,你家大小子我一直也颇为喜爱,这小子天生聪明伶俐,而且读书用功。这一去肯定金榜题名,你就放心吧,都是咱自己的孩子,几斤几两还不清楚么,我就提前祝贺大哥了,啥时候摆庆功宴可别忘了兄弟我啊。”
一位胖乎乎的圆脸中年人端坐在青木椅上,可能是由于开心的缘故,说话间,嘴唇上侧的两撮八字胡,一翘一翘的,角度颇大。
“那是,那是,一定邀请兄弟你,我家还有秘制的黄酒两坛,到时可得带着你家闺女来啊,成儿他娘可稀罕你家闺女了。”黄脸中年满脸笑容的答道,心中颇为欢喜,看来儿子订下这门亲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好,那这事儿就说定了。召哥,你比我长三岁,咱俩人相交多年,彼此的品格心性都一清二楚,若是我家玉儿真能高攀和你家好儿郎结为连理,这也是咱们两家的大福分啊,不枉你我相交一场。”八字胡圆脸中年用手轻抚着自己那略显滑稽的胡子,似乎,真的看到了自己那骑着高头大马、插花游街的未来女婿。
黄脸中年自是心满意足,留下礼物,很快告辞了。
走出大门的黄脸中年兴奋愉悦的哼着小调,正是为于成提亲满心欢喜的于召,而那圆脸八字胡胖中年则是于召家的北邻,很可能成为于成未来老丈人的于满,属于村中远亲,和于成父亲相交甚笃,于成管他叫九叔。
……
叶家庄子村东头,一个普通的老宅,并不是很宽敞的屋子里,有着与这个以捕鱼为生的纯渔业村格格不入的陈设。
文案、砚台、宣纸、古籍、笔筒、书架,一应俱全。
显然这里的主人是一位颇有修养的读书人。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抑扬顿挫的朗朗读书声从一个手捧书本、正摇头晃脑读的津津有味儿的白发老者口中传出。
“好诗,真是好诗,极为巧妙地写出了一个落第书生的落寞与寂寥。”随口赞了一声,白发老者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从书本上挪开望向窗外,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快回来了吧,好徒儿,你真能带给为师一个惊喜吗?为师治学三十余载,却因时运不济未曾考取半点功名。你勤奋好学,天资聪颖,一定能代替为师完成毕生的梦想。一定能的,我等着你的好消息,然后,我也就能安心释怀的去了。”
皱纹深布的白发老者,竟因为心中所想而满脸欣慰,深深地褶皱也渐渐变得浅了不少。
……
失去了意识的于成,再度转醒时已是黄昏。
硬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于成看见了在自己的床边,正或坐或站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爹、娘、小弟、九叔还有九叔的闺女玉儿。他们都在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面露焦急和期待的神色。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结果?爹和娘不是应该露出欣慰的神情吗?”
“为什么会这样?小弟看到自己崇拜的兄长是这个样子会作何感想?”
“为什么会这样?九叔一向可是很看好我的。”
“还有玉儿,还会跟屁虫似的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成哥哥的叫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落第了?想不通,我想不通,为什么?”
一个又一个糟糕的设想不断地冲击着于成脑海,突然眼前一黑,又昏迷了过去。
……
是夜,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者将家门彻底锁死,穿着长袍步履蹒跚的在村里土路上走着,目光呆滞,神色涣散。
偶尔路上碰到的村里人都会尊敬的对着他喊一声韩先生,而老者却是不理,口里说着什么“我不信”之类的话,沿着路径直朝南走去,而南方正是于成乡试的小镇。
次日清晨,一位早起的捡粪人在距离叶家庄子村以南约四五里路的路边发现了一位白发白须长衫老者趴在石头上,叫之不醒,待仔细查看时,老者已无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