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宁静如水,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丛林里,微微泛白。
“哇——,哇——”不知从哪里突然飞出的乌鸦降落在树梢上,不停地叫唤着,叫声粗鄙而又凄凉。
若是有即将誓师出征,决定趁着夜色偷袭敌人的将士看到这一情景,一定会心生顾虑,会担心此次出征是否顺利;同样,若是哪座酒楼开门迎宾碰见此景,迷信的掌柜说不定真会关门歇业一天。
这,是不详之兆。
不详的乌鸦令人心生厌烦,一个背着木质书箱、身穿布衣草履,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走在林间小路上的身影却更显寂寥。
银白色的月光轻柔的洒下,穿过交错的茂密枝叶,落在小路上。
借着月色,映出了一张惨白无色的脸,可以看出这张脸是年轻的,不难想象主人的年龄,正是十岁左右的少年。脸上虽无血色,却并不会显得可怖,甚至可以称得上几分清秀。高高而直挺的鼻梁、略显暗棕色的眼睛、还有一张和清瘦的脸盘相比看上去稍稍显大的嘴。此时,右侧的嘴角正微微翘起,显得不可捉摸。
“哇——,哇——”令人厌烦的乌啼声又一次响起,在这密林中显得突兀恐怖。叫声落在这个清瘦少年的耳中,就好像一根针扎在心里一般难受。
“去死!”清瘦少年停下脚步,随手从脚底下的小路上捡起一块儿碎石,向这树梢上的乌鸦砸去,扑腾扑腾的响动声随即传来,显然受惊的乌鸦急于飞走,黑色身影离开树梢向远处掠去,似乎成心和这袭击它的人过不去,十几丈外又传来了“哇——哇——”的叫声。
“哎,连乌鸦这种畜生都欺负我,嘲笑我,哈哈哈,真是可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清瘦少年突然大笑,抬头仰天视去,说不出的放荡不羁。
只是刹那间,少年的两叶弯眉就轻轻地皱在了一起,大笑声也戛然而止,嘴角更是露出了一丝苦笑,说不出的嘲讽意味,说不出的寂寥。“哎,究竟是谁可笑?究竟是谁滑天下之大稽?”清瘦少年的心思,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知晓。
当此时独自一人走在夜色当中,密林幽幽,鬼影幢幢。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清瘦少年的嘴里就说不出的苦涩。
这清瘦少年叫于成,家住古寒镇北边约二十余里的叶家庄子村。村不大,只有百十余户人家,主要靠在北海边打点鱼维持生计,属于靠水吃水,除了村里少数掌权者和经常外出贩卖鱼虾的生意人之外,大多数都是本分老实,没见过啥世面的渔民。
于成的父母三十多岁,也都是主要靠打渔为生,家境在一般渔民中略显殷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于成的父亲于召年轻的时候曾到镇子里打过工,在一家医馆里给人当了三年帮手,到也从镇里老郎中那里学得了几分望闻问切之术。
归乡后,就在叶家庄子村这个小村里给人看看小病,平日里和蔼待人,遇到村里人生病求助,每次必到,而且经常看完病不收钱,此等行为倒令于召在村里颇得口碑。
很快名声传了出去,方圆十里之内的外村子的人倒是经常来访医治病,这个患者提着半串铜钱,那个拿着几尺粗布,于家的日子渐渐地殷实起来,虽不如那些做生意倒买卖的商人来的钱多,但也有了几两余钱。
于家自古半耕半读,到了于召爷爷辈,于召爷爷的亲弟弟,于召的三爷爷颇为聪颖,参加乡试,考中了秀才,一时间于召家在附近村镇声名鹊起、颇为风光。连官府衙役都礼让三分,乡里土豪们纷纷来访,那无疑使于召家的辉煌时刻。
后来于召的父亲和于召相继参加考试,却都未考中,颇为遗憾,不过半耕半读的传统却是遗传了下来,到了于召儿子这一辈,最令家里人高兴的就是这个长子于成了。
于成三岁能识字八百、五岁能背诵三字经、千字文,八岁时就熟读四书五经,心中自有有圣贤,私塾先生夸奖,父母称赞,邻里羡慕。于是十岁这一年报名参加乡试,想考取一功名、再现于家辉煌,令父母长辈开心。可是,由于复习失误、备考仓促,满怀信心的于成落榜了。
“我该怎么面对爹娘?怎样面对先生?要是我能更加努力的看完所有该读的先贤之言,就不会到了今天这个下场了。落榜了,真的落榜了。三老爷爷,我终于还是没能成为你那样的体面人,可笑我整日里还拿自己那点文才和您相比,真是……”于成喃喃自语,棕色的大眼睛里看不倒丝毫这个年龄孩子应该有的跳脱和顽皮,只有无限的空洞和悲伤。
看月亮的位置,夜已深了。神色悲伤苦涩的少年拖着沉重的双腿、耷拉着头,一步一摇的缓缓向着记忆中家所在的村子的位置走去。
背影,落魄而潦倒。
谁能料到,前些日子意气风发的少年读书郎,竟是这样走在归途之上,此去归家会是什么情景,实在无法预料。
……
清晨,阳光熹微。
普通的农家院落,在即将过年的腊月里显得很有几分喜气。四面低低矮矮的土围墙上贴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福字,有了些许年代的黑漆门上两个威严的门神正虎视眈眈望着阴魂小鬼。院门之内是一个不大的院落,直视而去的纸窗户上是一只只剪裁精美的窗花,一个个小猪显得富态而憨态可掬,看得出这户农家有着一位非常心灵手巧的女主人。
院中,一个面色微黄、满脸笑容的中年布衣男子和一个大约只有两三岁的儿童在下象棋,看着小儿正抓耳挠腮的想着怎么把刚才那个被吃了的车赢回来,黄脸中年人笑得更浓了。
“想想时间也差不多了,成儿应该快回来了吧,这孩子,聪明伶俐又懂事,这次考中回来后,我老于家就又有一位秀才郎啦。”
黄脸中年正是于成的父亲于召,他正期待着自己长子的胜利归来,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很久了。从于成的咿呀学语到能读四书五经,于成的成长可是他爹于召一步步看过来的。
“这次回来后,说什么也要给咱家成儿说上一门亲事,十岁也不小了,他以后做多大的官是他自己的事,定下了亲事,咱们也就放心了。”一位中年妇女扎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盛满麸子的竹簸箕,向黄脸中年男子说道。
“他爹,我看隔壁北邻家的小女儿玉儿就不错,人长的水灵,看着机灵,针线活也好。要不,你抽时间去买点礼物,给人提提这事儿?”中年妇女乐呵呵的望着于成他爹。
“嗯,也好,我这就去打二斤黄酒切半个肘子去看看成儿他九叔,说道说道这事,孩儿他妈,你先做饭,喂了老二吃完,我先走了啊,出门晚了集市上的好酒就没有了。”于召招呼了一声,独自出门去了。
……
门嘎吱一声响了,一个背着书箱,身穿粗布衣裳的少年走了进来,这个沉浸在欢乐和喜悦当中的农家小院迎来了全家最盼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