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虽然有很多害处,比如使人丧失勇气从而一蹶不振,但是对人的益处也是不可忽视的。恐惧其实源于人们的想象,这体现着人们思想的深度与创造性。但是恐惧心理又远远超越于思维所能达到的深度以及其所具有的创造性。大家都相信“乐极生悲”这个道理。同时人们也相信,越是拥有快乐的心态、越是认识到自己拥有着健康,人就越不容易生病。对于这两种观点,人们都达到了迷信的程度。是啊,人总是要迷信点什么的,这是人性使然。人们有时会说:“我当时太开心了,所以就预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倒霉了。那样的无所忧虑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种观念在古希腊人那里被当作神的旨意。古希腊人认为,人倘若稍有松懈变得自负起来,就会被一时的成功所迷惑,从而变得恣肆骄狂,也就是希腊语中的。于是,,即灾殃,将紧随而至。古希腊人相信,人倘若在生活中过于心想事成,就会招致诸神的嫉妒。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讲的是萨摩斯的波利克拉底的故事。这位君王总是一帆风顺心想事成。有一次,他问一个预言家,怎样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那位预言家提出的忠告是,主动寻求一些机会来体验失去与牺牲。于是,波利克拉底从手指上摘下华贵无比的宝石戒指,扔进了大海里。没过多久,御膳房的一个伙计从海里捕到一条鱼,这条鱼被端到了国王的餐桌上,而那条鱼的肚子里竟然藏着一枚戒指。波利卡拉底看到这枚失而复得的戒指之后,感到这是神意的安排,预示着自己大限将至。果然,他最终落到海盗手里,被钉在海边的悬崖峭壁上。
世界上所有地方的人,尤其是希腊人,都是只有看到确凿的事实之后才会相信这条有关命运与人生的真理。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只愿意在事实中求证真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人们的确常常被所谓的“好兆头”所欺骗,原以为幸运星座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气,于是自己变得任性放肆,结果厄运便紧随而至了。
一个积极面对生活的人,如果心里常常忧虑不安,隐隐感到灾难并不遥远,他就会主动采取措施未雨绸缪,谨慎小心地应对身边的一切,来消除内心的不安。如果他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就会觉察到生活中的每一处隐患,也决不会容忍任何隐患继续存在下去。他会采取果断而有效的行动消除这些隐患。可见,对生活的忧惧是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因为只有居安思危的人才能够在生活中处于主动地位,并始终保持警觉清醒的头脑。霍拉斯说过:
Speratinfestis,metuitsecundis
Alteramsortem。
这两句诗翻译过来就是:“大难临头时,恨不能重洗命运之牌;顺风顺水时,唯愿眼前好景永续万年。”如果我们认真地考察人生的真相就会发现,能够取得最后的成功的人,绝不是那些自信满满的乐天派,而是那些既雄心勃勃又谨慎小心、懂得规避潜在危险的人。
这个观点也能从进化论的观点获得证明。以苍鹭这种鸟为例,人们常常误以为它们之所以喜欢长时间地伫立在水边一动不动,之所以长着长长的腿、尖利的喙,以及强健的脖子,是因为这种鸟长期在湖泊沼泽中寻找食物,渐渐形成了这样的体态。但是这是就整个物种而言的,单个的鸟是绝无可能因环境而改变自己的遗传特征。如果把鸽子送到沼泽地,鸽子不会变成苍鹭的样子,只会因为找不到食物而饿死。实际上,每个物种在代代遗传过程中都会发生一些细小的变化,而引起这些变化的原因则无从考证。在沼泽地里,若是天生就长着比同伴更锋利的喙和更长的腿,那么觅食的能力就更强,把这种具有生存优势的遗传基因传递给后代的几率就更大。在这个规律的作用下,经过漫长的历史沉淀,物种的遗传特征就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变得越来越适应生存环境的要求,而那些不适应的个体则渐渐被淘汰掉了。这就是所谓“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鸟类自己会产生主动的改变,会有意识地适应环境,而是在无数偶然发生的基因突变中,时间在不停地进行着筛选。
毫无疑问,畏惧心理是推动人类朝着进步方向不断演变的重要力量。在森林里,想象力比较丰富的原始人要比其他原始人更加警觉,能够更加敏锐地预感到潜在的危险,能够把住所修建得更加牢固,更加经受得住野兽的攻击。因此,越是那些胆小的、能够充分设想到各种危险性的原始人,就越是具有生存的优势,越有可能不停地繁衍生息。就生理特点而言,人类其实非常软弱无力,肢体完全暴露在各种危险之中。人的婴儿期比动物的漫长许多,而且人类的婴儿毫无自卫能力。人类不善于奔跑,力气也不大。人之所以能成为最高级的生物,就是因为人拥有想象力,从而能够躲避危险,并利用各种自然条件使自己更加安全。虽然人类是最年轻的物种,而且肢体的状态也并不适宜在险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但是人类拥有其他动物所没有的本领。人类的发明创造无不源自内心的恐惧心理,其结果就是人类不再像动物那样,永远停留在对生活环境的畏惧和不安之中,而是形成了社会性的群体,这样的群体使个体不再像从前那样对环境充满恐惧。观察一只在草地上觅食的鸟,它时刻保持警惕的样子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那只鸟匆匆忙忙地进食,每吃一口就要立刻停下来紧张地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偷袭者在伺机而动。所有野生动物都时刻生活在恐惧之中,而恐惧心理也是野生动物求生的必要本能之一。尽管如此,这种强大的恐惧心理并没有削弱它们在体能方面的优势。但是如果让人像鸟一样时刻暴露在天敌之下,人会因为极度恐惧而丧失判断力,危险尚未发生,他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大自然通常会让某种遗传特点稳定地保持下来,即便这些遗传特点已不再是必需的了。比如,在文明社会中,人类的生活已经非常安全,但是人们还是常常被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感笼罩着。因此,我们的恐惧感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遗传因素,毫无理性可谈,也并不意味着生活中真的存在着危险,这只是因为远古时期的人类为了让自己时刻保持警惕而必须具有的一种心理状态。
有一件事就足以证明上面的观点。在乡下,开阔地带的路总是修建得很特别。去过乌斯特郡平原地带的人都有过这样的体会,路面一直在缓缓地上升,而不是像其他地方的路那样平坦地在脚下延伸。这种路面总是让赶路的人有点恼火。在现在的人看来,这些古老的乡村马路带有浓厚的古代特点,而这种修建方式甚至可以追溯到蛮荒时代。如今,人们之所以沿用这样的修路方式,或许是因为现在的马路是在古代马路的基础上修建的,还有可能是为了方便交往,这片土地上的第一批住宅和农田都修建在马路两侧,因此轻易不能另修马路。然而这些马路的路面之所以不断缓慢上升,其真正根源一定在于远古时期的人们认为高处比低处更加安全,因为高处便于环视或者瞭望,也便于辨认方向,更能及时察觉路上潜伏的种种危险。
所以说,对人们纠缠不休的种种恐惧心理其实都起源于远古时代,是人类先祖遗传给我们的。有时,我们的心灵会陷入沮丧和焦虑,感到四处隐藏着危险,预想会有灾祸到来,甚至估量着灾祸会从哪个方向袭来。我想,只要有过这样的经历,人人都会明白这些心理感受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些让我们烦恼不堪的情绪是祖先遗传给我们的,是我们无法用理性将其击退的。就算我们像鲁滨逊那样,把让自己感到幸福的事都记在一张纸上,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一想到自己会随时失去这些幸福,我们反而会变得更加忧虑。对此,我们必须提醒自己,那些纠缠着我们的鬼魅都来自远古时期,我们的种种弱点也遗传自很久以前,一个充满危险、缺少安全感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