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阳光正好,懒洋洋地迈进小曦的房间。
来到日本已有快一个月了,期间和姑姑一家因自己巧妙的厨艺迅速融入这个大环境中,牢牢抓住一家人的胃着实给女孩一个杀手锏。打听到自己住处的肖舒也时常探望她,两人谈天说地,让小曦着实长了不少知识,再加上强大的语言吸收能力,小人儿现在几乎可以简单和日本人聊聊天气了。哦,还有,庆楠搬到了小曦的隔壁,说什么也要在剩下的一个月时间里给小丫头说说学校的规矩。
这个月下来,小曦看着有力气不少,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红润起来,先前阴郁的气质也被现在元气满满的问候声取缔,不知觉中,小曦已经受到日本女孩的改变。
穿衣很是森女风,每天都是小裙子配着蕾丝边袜子,时不时还喷上肖舒带着的香水,脸上也拍了保湿,脸蛋也终是看着利落不少。虽仅过去短短一个月,但每日的饭后众人围坐,叽叽喳喳,谈天论地,让大家看出小曦与众不同的视角和独特的心境。
这一天,庆楠突然提议叫小曦唱个曲儿,小曦也是在兴致上,然京剧也并不是人人喜欢,人人听得懂,就唱了首民间艺人的古风歌《月出》,举手投足间,气质清灵,本是一首肠断肝肠的望夫曲却被她转唱轻快。姑父听不懂汉语,但曲调的动听已经让他不去计较那么多了。
“小曦妹妹,回家后叫安爷爷给你请个音乐老师吧。”坐在单个沙发上的肖舒说着。
“哈哈,她这也就是半吊子功夫,站在这儿糊弄糊弄咱们还行,别人,想都别想。”小曦白了一眼坐在地上逗猫的庆楠,轻轻笑了起来。他说的没错,自己若是在自己家人面前也就罢了,实在不是什么搬得上台面的功夫。
“樱,你有想过以后做些什么吗?”贵志哥哥有些漫不经心地问着。
每次肖舒姐姐来,贵志都有些漫不经心。
这一问,屋子有些刻意地安静了下来,一旁安静听着的姑姑也假装拿起了茶碗,装作喝茶的样子,但向小曦这边飘忽过来的眼神早已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庆楠那摸着猫头的手也有些僵硬。
小曦也是一怔,痴痴笑了起来,“这个,我还真没好好想过。不过你们也是知道我的,天天幻想,对未来的想法也是一天一个样子,不过毕竟.毕竟是要听家里安排的吧。。”好几个的不确定语气冒出来叫人有点失望,而后也理解了她的语气。
“小曦,姑姑倒希望你和家里人走不一样的路,你没必要经历那些。。那些没意义、没价值的生活。”女人转而娇媚一笑,“你看姑姑的生活怎么样?你喜欢吗?”探寻着向小曦看去。
“嗯!姑姑别提我有多喜欢这样的日子了。我觉得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这话一出,她又有些瑟缩,因为在座的年轻一代,除了贵志哥哥,剩下三人都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下的。一时间又为自己的冒失红了脸。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去看看准备好的甜点。”小曦尴尬起身,小跑进厨房去。
留下剩下的两个人憨憨笑了起来。这才是小曦会有的反应。对于他们二位来说,连对未来的设想都是不敢说出来的,别人说什么自己也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点头迎合,从未像小曦这样,在被窝里,看着窗外的星星,构想未来。他们从不会觉得小曦说什么话是刻意为之,他们懂她,爱她的真诚。
躲到厨房的小曦也是重重舒了一口气,准备起她的小点心来了。像是只有在那一刻,她可以忘掉刚才的尴尬一样,她哼着刚才的小曲儿,开心地摆着点心的位置,给每个人冲了一杯牛奶。这点心有客厅里嬉笑着的人们的,有在厨房靠在摇椅里的老奶奶的,还有碍于语言障碍和公事的姑父的。
安如曦细心,记得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当然,也没有漏掉角落里小猫咪的食盆。
那晚之后的谈话都很平常,肖舒依旧闭着眼使劲地夸着小曦的精巧手艺,硬是把自己和小碟子捏在一起拍了美照,传到了自己的Facebook上,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不理会紧接着不间断的提示音。直到肖家的司机来按门铃才结束那天的小聚会。
肖舒临走带了一盒小曦烤的饼干,庆楠霸道地说要小猫咪跟他一起睡,贵志哥哥道了晚安,有些疲惫地回了卧室,姑姑像往常一样,一溜烟跑上楼去,看看她帅气能干的夫君可否有什么用得上她帮忙。小曦暖暖笑着,在客厅帮着老奶奶收拾了茶具、碟子,慢慢踱步回了屋里。
肖舒到了家就把自己扔到了浴缸里,选了一块海洋漩涡样式的Lush天鹅绒泡泡浴芭,看着透明的水慢慢变蓝色,浅浅的香气渐渐浓郁起来。她尝试将自己的脑袋放空,只想着刚才小曦说话的样子,那双眼睛里充满着激情和希望,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的希冀啊。说实在的,和这个女孩接触的越多,肖舒觉得自己就被她影响得更多。甚至希望像她那样,做着梦,和家里反抗,在那样的环境下存留最质朴的心。她被小曦的话感染了,她想为自己争取更多,她突然记起自己像这小丫头这么大时也是满脑子天马行空的,她想冲破家庭的束缚。
肖舒不喜欢政府机关。但是她乖乖听了家里的话去努力考上既定的大学,听了家里的话报了公务员考试,听了家里的话跟参加工作后的每位上司打招呼、问候,活像个复读机、机器人。这话也是小曦说的,当时安家想支持秀畅去国外发展,可是小曦梨花带雨,嘟着嘴生气地对秀畅说了这句话,之后,秀畅就留在了北库市,没离开过。
庆楠回到屋子里,温柔放下了小猫咪,随性地抓了抓头,然后笑了起来。自己从未想过问安如曦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蠢笨。小曦看着是乖巧孩子,但骨子里的随性是掩盖不了的。听家里的安排?别闹了,那样还不如让她从此离开这个家。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了。是的,无论小曦走到那里,未来是什么样子,他都要站在她身边,做她最忠实的骑士。
庆楠不喜欢家里。不喜欢家里的一切。但他特别感谢那次他没有和父母置气。那是他初遇安如曦。那个给小狗讲故事的女孩,羊角辫,明亮的眼睛,几近透明的白皙皮肤和充满感情的儿童故事。那天,他坐在她旁边,面前坐着还是狗崽的凯撒,小曦绘声绘色地读着《灰姑娘》。庆楠觉得没有人比她那稚嫩的童声再温柔的了。她的话有神奇的力量,让他卸去心底的愤怒和恨意。
老奶奶回了屋里,慢悠悠褪去衣服,蹒跚上了床。屋外蝉鸣,老人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笑着睡去,连梦里都是甜味。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人记得为她这个老家伙留一杯牛奶,第一次有人笑盈盈来厨房帮忙,不喧宾夺主,只是安安静静忙碌着,像一副壁画,动起来的壁画。
东条先生已经穿着睡衣躺在床上了,端着大眼睛,读着手中一本装订考究的书。东条夫人在梳妆台前一边理顺头发,一边对着看着镜子里的丈夫,问道:“他爸爸,你看樱这个女孩怎么样?”
“嗯,很是不错的孩子。”东条先生的眼睛没有离开书页。
“真是不明白我爸爸为什么狠心把孩子和她母亲分开。”
“父亲大人是有远见的人,我信任他。这么做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那我哥哥呢?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这么狠心吗?小小年纪送到我们家,连个电话都不打过来问候。”东条夫人皱了皱眉头。
“我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亲爱的。这样不是能让樱体验一把离开家的日子吗?”
“他爸,你说句公道话,我家这小丫头放到日本同龄女孩中也是佼佼者了吧?”
“哈哈,夫人,这我不敢乱说。但是樱的气度我很钦佩。她没有你们家人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金钱的腐臭没有影响到她,估计如果她再成长一阵子,就会成为我最钦佩的中国人了。”
东条夫人有些动怒,“先生在说玩笑话。”
东条先生终于把视线转到了东条夫人身上,温柔地走到夫人身后,宽厚的手掌压在夫人的肩头,“夫人别生气,但你也要听我说的道理,我且听我听你说的,哪有小小年纪谈婚论嫁的?再说,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总是缺些什么的。听夫人你的说法,樱在家里也过得不开心吧。我记得第一天见这孩子时,满身戒备,看着我的眼神都是警惕,我想她第一晚贵志君如果不送去那只小猫咪她怕是会哭着入睡吧?”
东条夫人有些感动,腾地转身站了起来,“是我误会先生了,没想到你这么细心。”东条先生憨厚笑了笑。
“樱是好孩子。我很承认这一点,但是在那种没人关照还处处受排挤的生活里,看着人家有着父母疼爱,自己只能回到冷清的房间里,谁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她毕竟是个孩子啊,我们成年人都会在善恶边缘时时挣扎呢!”
“嗯.”东条夫人的眉头简直扭到了一起。
“夫人,我觉得,我很想在每个假期的晚上都有各式的小点心加热牛奶做宵夜,你看?”
东条夫人终于笑了,流下了感动的泪,热切地拥抱了比她足足高了一头的丈夫。
她看人很准,无论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小侄女。
门外,贵志已经哭成了泪人。
他虽然不是带有泪痣又是双鱼特性的安如曦,但是他听到这些,心痛不已。
他是正在攻读某大学经济博士的主儿,正准备考完后接管父亲的职位,但是因为某个原因,断了腿,正好赶上这么一个暑假歇在家,正好赶上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妹妹出现,阳光明媚的妹妹附带一个女神气场强大的肖舒。
这个被他赋予新名字的女孩,周身透漏着温柔气息的可人儿,她赞叹着自己的壁画时,笔直跪着,说着“哥哥你要坚持画画”的那个认真样儿,一个个刻在脑海里,没办法忘记。似乎自己一想到这些就有无限灵感迸发一般,就像是她给了自己一个坚不可摧的理由一般。
月色正浓,小曦合上红色封皮的书,《简*爱》。这一晚,小曦似乎彻悟了许多。她原本是沉浸在简爱和罗彻斯特先生相爱相杀最后归得圆满的爱情故事的,幻想着构思着书中描写情节的每一个画面的,忽然就想到了每次肖舒姐姐来访时都会突然变得漫不经心,也就忽然坏笑了起来。可想到这个细节让她有不知觉想到了贵志哥哥漫不经心的问题,这个问题关于樱以后想做什么。
说实在的,小曦真的将双鱼座的每个特质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像是用不完的热切的爱意,敏感的内心,和充满幻想不切实际的脑子。
在没决定接受家族安排之前,小曦是有个梦想的。这个梦想与众不同,不是其他小伙伴们说的当科学家、当教师。她想开一家书店,就像她妈妈的那个书店一样。然而后来的生活简直是一个逆天大反转,自己提着小行李箱住到了爷爷家,所谓的爸爸家,学习更让人不理解的课程,说着不走心的话,虚伪笑着,受着姐姐的嘲笑,接受姐姐不喜欢的一切——这包括和夏文轩的订婚。于是她的梦变了,她想成为让爷爷骄傲的存在,成为家族里耀眼的星星,而这个梦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夏帅气的笑脸。
然而现实总是骨感不是么?
安如曦突然不做梦了,不幻想了。她躺在榻榻米上,唱着《月出》,这一次,透着心底的凉,歌声幽幽,如萧声,飘到很远。
粉色的枕头湿了一片。
梦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知道。
以前确实不知道,但是现在不同了。
是的,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