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水边的人们,向来有着祭祀水神的传统。一方神佛佑一方安宁,春天已经来了,闲了一冬的人们也早早地准备好了祭品,在河边向着水神祈求出航平安。落日的余晖斜披在身上,在波光中晕散开来,像是要把人们的祈愿一直带到遥远的地方,进而化作一缕春风,散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是一幅美景,不是描眉画黛的浓艳,却有着素面朝天的清淡。诗人张籍原籍便是在苏州,后来又迁居到和州乌江。自小在江南春色中长大的他,对这一番景色有着比他人更深的情感。若不是这无心插柳的描画,谁还能记得江南春是如此任性撩拨着人们的心弦?
其实,张籍最擅长的乃是乐府诗歌,为既有的曲调附上情景相合的词句,或者命几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手拿牙板,借着酒兴,亦歌亦咏,才足以开怀畅饮。
在张籍诗歌创作的一生中,他先后结识了孟郊、韩愈、白居易等人。这样的故事便是那“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神仙生活。大抵于江南地区长大的人,总是很懂得如何去享受的生活的。不似北方的民族,因着气候恶劣,更多考虑的是如何生存,而不是如何生活。有人说南方太过于温柔的气候致使这些人们只懂得风花雪月,却不晓得疆场驰骋,因而才有不少亡国的先例。但面对如此好的春光时,谁还会忍心拿起手中的战斧,用敌人的鲜血去浸染如此翠意?
唐初是个足以影响到千古的稳定年代,虽说后期也有一些动荡,但唐代风貌使得中国在国际上产生了空前影响。那时候的苏州城又是什么样子呢?史籍中已经有了太多关于长安城的记载,这就像是官方的通告一般,边边角角也全都一笔一画地详细写进记录中。可是苏州城呢?这里自然也有着各种版本的官方记载,但这不是最贴近地气的方式,这甚至都不是老百姓的真实生活写照。只有从这些不经意的诗词中,或许才能一窥当时的真面貌。
诗人杜荀鹤曾写了一首《送人游吴》,这里的“吴”便是今天的苏州城。
送人游吴
杜荀鹤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开篇诗人就开始向友人介绍起了苏州当地的景色,这恰似是一位土生土长于当地的老者如导游一般把故事娓娓道来,说者自我回味,听着心生向往。
到了苏州城,自然是要看苏州的水景的。因此地是个水城,所以人们的房屋多半是盖在小河边上,更有一些花了巧心思的人家直接把房子架在了河面上,远远看去,这河水就像是一条长长的枕头一般,枕起了生活在这座古城中的人们的一夜清凉梦。
只是因为此地早已经是个古城,连墙上的泥瓦都透露着春秋时代的气息。苏州城是吴国曾经建造宫殿的地方,虽说现如今已经不见了当年万户侯,但却依旧有旧时王谢堂前燕觅着各自的生活。虽说此地很少见到空闲的土地,却处处可以沿着小河、小桥穿行于任何一个小巷。
论起一座城市的富庶与否,自然是要把夜生活提上话题的。夜幕下的苏州城,少却了白日的繁忙,多的是菱角和莲藕的叫卖声。夜晚似乎本就是为娱乐休闲而诞生的,正是因为可以在这样清新的水乡沉沉睡去,才有着第二日游玩于河面的好心情。
但能够于游船中嬉戏春光的,也多是穿着绫罗绸缎的有钱人家。老百姓不是不懂得风情,生活的艰难哪里容许他们放掉如此值得劳作的好春光?若是在这样的月夜睡不着的话,恐怕也是因为心中有放不下的事情吧?
若是没有猜错,这便是思乡的愁绪。虽说此地是人间仙境,但对异乡人来说,终归只是一副优美的画卷,永远都不会真正地生活到其中。
江南的杨柳依依,苏州的优美景色也吸引了不少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来此游玩。只是各人有着个人的心境,同样的风景却被解读出了不同的欢娱和忧愁。春色总是多情,但更多情的,恐怕是我们这些自以为风情的游人吧!
醉一番美景
总应该有一个地方,是承载着幻想的。在人间,此地便是西湖。
关于西湖的种种传说,都是要归结到许仙和白娘子的爱情上。这一人一妖的相恋,竟把人世间多少凄美的情话都比了下去。似乎只有他们二人,才配得上西湖美景三月天。杭州城被比作人间天堂,西湖数千年来却只是静静地坐落在这座古城的西面,不悲不喜,默默地看着湖光山色的变化,尽管周边古迹众多,西湖水也只是流淌着独属于自己的一片哀怨情仇。随手掬起,怕是已经醉在了这人间幻境。
谈起美景,总是离不开春天的,西湖的春色也是更为动人。或是因为有了动人的诗句,才让这一刹那的时间变作了永恒。在唐穆宗长庆三年的初春,白居易骑着马缓缓地沿着白沙河堤前行,这一路上饱览了西湖的春日风光。看多了,自然是要抒写一下情怀。白居易写诗和其他人不同,他笔下出来的字句看似个个都是通俗易懂,但只需砌在一起,那千年前的西湖究竟是何景致,就可一览无遗。
钱塘湖春行
白居易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不知是否有人说过,春天是最适合远足的季节。从孤山寺的背面到贾亭的西面,究竟这一路程有多远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限的路途中潜藏着无限的景致。单单是西湖二字,就足以把所有游人的脚步留下来了,更何况还有叠叠白云倚在湖面上,连堤岸都像是矮下去一部分似的,徒徒把水平面露了出来,生怕游人们看不到懒了一冬的西湖水。
光有波光潋滟又有什么意思呢?若不是那几只嬉戏的小黄莺从头上掠过,争抢着早就被阳光暖透的树梢,谁还能记得这里已经是春天了呢?甚至连刚刚迁徙回来的燕子都开始啄泥筑巢了,游人又怎么能够错过大好的春光而不开始一年的劳作?只是春光太好,谁能舍得就此走开?
远远望去,满眼都是在努力盛开的春花,似乎自己也一下子掉进了一片生机中。即便青草浅浅,高度才只能遮得住马蹄子,可在这昂然的春意中,蕴藏的是无限的生命啊!走着走着,就越是看不够这一片西湖美景了。好似每看一眼,都会被这里勃勃的气息揪住了心性,真真是欲罢不能。如此,那何不果真放纵一下自己,抛开所有的事务不提,单单在白沙堤旁的绿柳下,着着实实地醉在这一片春光中?
白居易在诗中没有提到,这是一场春雨后的西湖景。春雨的撩人之处在于,明明是一样的景色,偏偏在洗过之后却又焕然一新,甚至连长居于此的百姓们也会因此而产生恍若隔世的感觉。雨天的西湖,轻烟缭绕,薄纱似笼,远山隐约,好似一幅美妙的画卷,极富朦胧之态。而于湖上看云,湖平如镜,云气蒙在水面上,天水相接,自有一种飘忽迷惘的情趣。面对此情此景,谁人还能在屋子中耐得住寂寞,若不出来游走在西湖水面上,才真的是辜负了这一片春光的好心肠
论起杭州城的美景,西湖自然是一绝,可既然到了此地为官,自然是不能仅仅把西湖当成是唯一的去处的。白居易也曾写下一首《杭州春望》的七律,一述有关这座古城中的点点滴滴的秀色:
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踏晴沙。
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这首诗为长庆三年春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作。他在这里对杭州春日景色作了一番全面描写,这才构成了一个如此完整的画。不知在许多年后,人们还会不会忆起当初的这份美好。但对于白居易来说,此诗所记载的,必定是一段难忘的人生回忆。
这首诗把杭州春日最有特色的景物全都表现了出来。等高远眺,由城外的东南处,写到城内,然后又写到西湖,可谓错落有致。
但白居易有一个从来不曾言说的秘密。他自孩童时代读书的时候,就梦想着和有一天能够到杭州来做一任地方官。因而,当梦想终于照进现实的时候,欣喜之情总是溢于言表。不久之后,自己又要离别这一寄托了无数理想的地方,纵是人间天堂,也留不住那一纸调令的权威。白居易再任杭州刺史之前,原在长安任中书舍人,面对国家衰败、百姓生活日益贫困的现实,他屡屡上书言事而不被采纳;眼见时局日危、朋党倾轧加剧,白居易便自求外任,因而才来到杭州。因为“皇恩只许住三年”,白居易抱着恋恋不舍的心情离开西湖,是悲是痛都化作一阵春风留给这一片西湖水吧。
可以想见的是,白居易或许早已经预见到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离开儿时的梦想之地,或许再回头看一眼自己管辖的这片田地,多多少少留下些许回忆,才可以慰藉逐渐老去的人生。
长庆四年,白居易当时在杭州担任刺史一职的任期已满。这年春天,他到西湖游览,又写下了一首留恋西湖的小诗。
春题湖上
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
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此时此刻,再美的风景也不值得去细说了。那冗长的铺垫尽管说尽了西湖的春景,却终也抵不住最后的依恋。人都说,西湖景好似一副风景画,可这又能怎样呢?镜子一般的湖水虽倒影着青山点点,即便天上的明月如同珍珠一般落在了西湖水中,纵然两边的作物在风中频频点头,可终不能留下这一介游人的脚步。前者游春时,还不在乎时间的概念,可此刻,每走一步都会因此而少却一步。这哪里是诗人不舍得西湖景,分明是日久生情的美景留恋住了诗人的情怀。
只是行程早已经是定好的,能够留给自己的,也只有多出来的一份忧伤。
秦淮河畔说风流
在长江的沿岸上,一个最为特殊的城市便是金陵。唐代时期,秦淮河畔的风流传说不知道已经流传下来几许。对于文人墨客来讲,似乎只要是沾古的东西,再浸染上一些水乡的情调,就足以歌咏一番情绪。金陵城恰恰处在这样一个乖巧的位置上,不知足足吸引了多少游人的眼光。
李白曾在金陵游玩过一段时间,在将要离开此地而东去扬州的时候,为朋友写下了这一首《金陵酒肆留别》的古体诗。试想,窗外春光青翠,屋内有酒有茶,又还有知己对坐,纵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总是会涌上些许心绪。更何况遇到了李白这般豁达的人,若不是满怀畅饮,又哪里能够说得尽这样的情怀?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斟满酒的时候,春风正把柳花香送进轩窗。扑鼻一闻,春意便已浸透了心肠。这吴地的女子确实与众不同,普天下哪里有奉劝男子多饮酒的女人呢,偏偏这里的女子会把酿好的酒端送到客人面前,若是不多饮两杯,恐怕对不住的就不仅仅是这杯中酒和窗外景了,更有那貌美如花的人儿站在旁边,看着你一杯接着一杯地啜饮。直到两颊染上了霞云,才算是落得开怀。
只是李白的名气实在太大,纵然有着海量,也禁不住相好的金陵子弟们络绎相送。也罢,春光好,人情更珍,醉也就醉了,又能如何?如此一来,也就不需谁再端起酒杯尽一些繁缛的客套,大家各自尽兴岂不快哉?更可况,仅仅只是离别,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看看那窗外东逝的流水,我们的别情又怎么比得上它的源远流长?做什么卿卿我我意短情长,举杯相邀,所有的情话都化在了杯中酒里。
惟独这李白,才配得上酒仙和诗仙的称号。若是不醉,哪里来的一腔豪情?若是不醉,哪里来的满纸真意?或许只是因为借着酒兴,才能把许多平时想说又碍于各种情面而难以启齿的话讲了出来。但讲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大家各自朋友一场,若今朝之酒今朝不醉的话,那可真的是冷落了这座金陵古城的春色怡人了。
恐怕在李白的眼中,滚滚长江水中落满的历史尘埃早就消失殆尽。他只是看到了一众相好端起酒杯相祝,人生的快乐也不过如是,就像是窗外这片到了时节就又会重新洒满人间的春光一样,春去复还来。
论起送别,韦应物也有一首诗写在金陵。只是相比李白的这份洒脱,韦应物则显得柔情许多。二者孰好孰坏,本是无可比拟的,却单单因为同一个季节的感染,使得人们又体会到了不一样的金陵城。
赋得暮雨送李曹
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
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
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
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
错,就错在这一场春雨。
细雨笼罩下的长江少却了奔腾时的狂啸,又似乎也因着扉雨而缠绵起来。天色渐晚,建业寺的钟声也早早地敲了起来。连僧人也耐不住这一份凄冷了,他们早早地做完晚上的功课,好赶着回到禅房暖和起来。越是这样沉重的字眼,就越让人看得伤悲。再抬头远望,那薄薄如同烟雾一般的雨中,甚至连航船都懒得去跃动行走的步伐,因而越发显得吃力且满是哀怨。鸟儿慢慢地循着回家的路,低低飞过,或许偶尔还能捡到一些吃食来果腹。再往远处看去,却已经是朦胧一片了。不论是写诗的人还是听诗的人,恐怕现在都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眼前的景色迷蒙,还是自己的未来看不清楚。
路,明明就在哪里,我们却丝毫挪不动脚步。
这一番送行,泪水比落下的雨丝还要多。不经意地低头一看,谁还能有心思去分辨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沾湿了自己的胸襟。
冥冥暮色,霏霏烟雨,着力渲染的总是自己忘不掉的。既然心中沉重了,眼见到的事物也总是会被染上伤悲的颜色。作为长江入海处的海门就在遥遥之距,李曹自是去往海门的方向,可是登高眺望,看进眼中的除了暮色苍苍,再无他物。这一去,再相见恐怕就不知是何年月了,这样的氛围让人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哭一场吧,哪怕只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愤懑。当钟声入耳,情动于衷,离愁别绪喷涌而出时,果真是“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
但金陵城不会因为诗人的豁达或悲戚而改变自己的态度的。千百年来,多少王侯将相功名埋身于此,这座古城依旧只是保持着不悲不喜的态度,遗世独立。悲喜的只是经过这里的人们,念着往事遥想旧情,空落的满身是泪,也不足以变化秋声为春雨,不知终会打湿了谁的心田。
而怀古一事,在这样的情调中总是显得分外应景。
在今湖北太冶东面的长江边上有一座西塞山,此山以南北分裂、南朝政权存在为依托,这才成为六朝时有名的军事要塞。长庆四年刘禹锡由夔州刺史调任和州刺史,他沿江东下,途经西塞山,于是即景抒怀,写下了一首怀古的诗。借着对古人古事的追思,也算是寄托了自己的一腔情怀。
西塞山怀古
刘禹锡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