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了飞将,便创造一个出来!此时每一个士兵的心中,怀着的恐怕只有一种被称之为激烈的豪情吧!
醉卧沙场
在说尽唐诗的韵调时,陈子昂终归是不得不提到的一个人。
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因曾担任过右拾遗,才被后世称为“陈拾遗”。 因青少年时期其家境富裕,这便造就了陈子昂乐善好施的个性。成年后,他博览各类书籍,一方面在写作之上尤为擅长,同时还心怀国家政事,并期望着有一天能够在政治上有所建树。
不同于其他大多数文人的功名辛酸路,陈子昂二十四岁时高中进士,后来又升迁至右拾遗。
武则天当政时期,滥用酷吏、滥杀无辜成了惯常之事。陈子昂不畏迫害,多次直言上书。武则天曾计划开凿蜀山经雅州道攻击生羌族,他又上书反对,主张与民休息。他的言论切直,故常不被采纳,并一度因“逆党”之名而株连而下狱。
从此后,原本风光无限的官宦路也被写上了悲凉二字。
垂拱二年,陈子昂跟随左补阙乔知的军队到达西北居延海、张掖河一带。万岁通天元年,契丹的李尽忠、孙万荣叛乱,他又跟随建安王武攸宜大军出征。两次从军,使陈子昂对边塞地区的形势和当地人民的生活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这也使得他对自己的政治主张保持了更多认同感,若不是这两次边关的经历,哪里又来得这许多忧愁呢?
之所以不得不提到陈子昂,是因为唐初期诗歌的风格多沿袭六朝时代的绮靡纤弱,惟独陈子昂是个特例。这大抵是要归咎到他的风骨上的,一个文人若是连最起码的骨气都丢掉了,恐怕也只能够沦为御用的填词之人,在一番酒醉后裹挟着娇艳女儿唱起盛世太平词。
陈子昂所做的事情,不单单表达了自己的心志,更在不经意间起到了改革唐诗走势的意味,甚至对整个唐代的诗歌都产生了至为重要的影响。那首《登幽州台歌》便是他的代表佳作。
其时,大将武攸宜为人轻率、做事缺乏谋,最终导致了第二年的兵败。于是陈子昂请求遣万人作前驱以击敌,但武攸宜并不同意。稍后,陈子昂又向武攸宜提出出兵建议,可武攸宜依旧不听,反把他降为军曹。接连受挫的陈子昂,眼看报国宏愿成为泡影,于是这才写下了这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在任何人看来,古人所处的时代总是美好的。似乎历史只留给我们一片五彩的想象,而把所有的不快和痛苦都过滤了出去。现实越是不如意,这样的情绪也就越是强烈。只是陈子昂的这份悲情,却倍加让人唏嘘。回头看,见不到历史上那些贤明的君王;以当今的形势再往前看,更看不到后来者能够做出几番成就。天地之间的事情想来都是如此遥远,人生更像是一盘无可奈何的棋局一般,不论是白子还是黑子,自己终不是下棋人,永远也都掌控不了命运的方向。
这样的故事,从来都是不能多去想的。独自凭吊,凄恻悲愁,更会惹得眼泪纵横在满是风霜的脸上,冻裂掉心中的志向。
宇宙茫茫,为何遍寻不到一个可以说尽心事的人呢?寂寥自心起,悲从何处来?瑟瑟秋风中,也只剩下怆然流泪的冲动了。
历史上怀才不遇的人士,为了这一腔情调,也多是愿意和古人隔空对话。他们期望能够觉醒的,不仅是自己的心灵,更是整个民族的心性。只是这一场悲剧不是个人的,而是整个家国的,是整个人性的。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出路可循呢?
只是这样活着未免也太过于辛劳了,何不放开心绪,哪管东南西北风,我只醉卧在其中,如此也乐得一时逍遥。如此人生,岂不快活?
曾写下《凉州曲》一诗的边塞诗人王翰正是这样一个懂得过活的人物。
王瀚,字子羽,唐并州晋阳(今山西太原市)人。和陈子昂反差极大的是,王翰少年时性格豪健恃才,倜傥不羁。登进士第以后,仍然每天不务正业,饮酒作乐。在开元四年至开元八年这段时间里,王翰依旧没有担任过什么官职。当时他暂居在本乡太原,但却受到张嘉贞的礼遇。张嘉贞入朝后,推荐他为并州长史。王翰任职后,曾经因敢于直言进谏、超拔群类等制科,又一度被调升为昌乐县尉。
开元九年,张嘉贞入朝为宰相。在张嘉贞的引荐下,王翰入朝任秘书正一职,后又擢驾部员外郎。
对于这样一个浪荡公子,王翰的仕途之路已经显得过于顺畅了。有人喜欢把这归结于天命,可天命也总是要限于人事的。因着放荡不羁的性格,王翰的春风得意梦还是没有做得太久。虽如此,他依旧没有改掉自己的行为作风,不曾想竟然迎来了诗歌创作上的春天。人们喜欢的是他的华丽词藻,更是他的奔放情感。似乎只要看完王翰的诗作,就可以充盈起自己的情绪,即便是面对再困苦的人生,也会抱着开怀一笑的态度,一泯恩仇。
凉州曲
王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是一首大军远行时分的送别诗。他人写送别,不是杨柳依依便是互道几分珍重,惟独到了王翰的口中,这一别却是值得庆贺的。葡萄美酒,夜光玉杯,凡是最极尽奢华的物件通通都值得摆到宴席之上供军士们饮个痛快。只要琵琶声一响起,就应该欢歌起来,为了即将上马离去的重任,也为了彼此间这份兄弟真情。
出征前,若是不喝个痛快,又哪里对得起送别的人儿呢?
且不要害怕会不会醉卧沙场。想想自古以来征战的人们,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全身而回。这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在战场上尽力了,哪怕是送掉了性命,也是应该的。人这一生,总归是要全心全意去做一点事情的。更何况,几十年之后终也逃不过黄土埋身的命运,何苦要担忧眼下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呢?再饮一杯酒,笑着过了今时,再去想下一刻的命运吧。
谁又能说,醉卧沙场不是一种男儿风情,边关也正因此变得铁骨铮铮起来。
楼兰旧事
在西域,一直流传着有关于楼兰的美丽传说。
公元400年,高僧法显西行取经,途经此地,他在《佛国记》中说,此地已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丝绸之路上的这座曾经辉煌无限的重镇,从此逐渐没有了人烟。
据《水经注》记载,东汉以后,由于塔里木河中游的注滨河改道,从而导致楼兰严重缺水。敦煌的索勒率兵1000人来到楼兰,后又召集鄯善、焉耆、龟兹三国兵士3000人,不分昼夜横断注滨河并引水进入楼兰以缓解缺水困境。但在此之后,尽管楼兰人为疏浚河道作出了最大限度的努力和尝试,这座古城最终还是因断水而废弃了
给楼兰人最后一击的,是瘟疫。这是一种可怕的急性传染病,民间的说法叫“热窝子病”,一病一村子,一死一家子。在灾难面前,楼兰人选择了逃亡。人们盲目地逆塔里木河而上,哪里有树有水,就往哪里去,哪里能活命,就往哪里去,能活几个就等于赚回几个。楼兰人早已欲哭无泪。他们上路的时间,正赶上前所未有的大风沙,这又是一派埋天葬地的大阵势,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声如厉鬼,一座城池在混浊模糊中轰然而散……
于是,在古楼兰国人葬身的地方,后世有了一个更为恐怖的名字——罗布泊。
又传说,有一位楼兰姑娘,心怀着对爱人的向往,只是尚未见面,便被埋在了漫漫黄沙之中。姑娘的爱情正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保存了上千年,直至她闭眼长眠的一刻,心中应依旧满是纯真。
只是有一点让人唏嘘,这个女子,在黄泉之下果真会瞑目吗?
汉武帝初通西域后,使者往来都是需经过楼兰的。可偏偏就有人愿意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楼兰屡次替匈奴当耳目攻劫西汉使者。这大抵要归结到楼兰人始终是把汉人当作外民族来看,所以在心理上和匈奴国更亲近一些,也更愿意把汉王朝当成是侵略的敌对。
元封三年,汉派兵讨楼兰,俘获其王。楼兰既降汉,又遭匈奴的攻击,于是分遣侍子,向两面称臣。后匈奴侍子安归立为楼兰王,遂亲匈奴。王弟尉屠耆降汉,将情况报告汉朝。昭帝元凤四年,汉遣傅介子到楼兰,刺杀安归,立尉屠耆为王,改国名为鄯善,迁都扜泥城(今新疆若羌附近)。其后汉政府常遣吏卒在楼兰城故地屯田,自玉门关至楼兰,沿途设置大量烽燧亭障。魏晋及前凉时期,楼兰城为西域长史治所。
其实这样的故事说到尽头,总是绕不开一个“利”字。若是有利可图,做一个随风摇摆的墙头草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情。然而这些终归都是过眼云烟的,若不是生为名利忙,也不会把这般传说带进茫茫黄沙之下。楼兰城黄沙漫天,究其根本也正是他们自己招惹来的。
王昌龄的《从军行》一诗,便写下了当时的楼兰。在那个年代,楼兰也只是一个地方名而已,尚且和这么些艳谈毫无瓜葛。了无瓜葛也算是好事情吧,最起码能够证明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没有完成的志向和梦想。
从军行(其四)
王昌龄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在那一片高原上,在青海湖的上空,早已经阴云密布。这乌云,黑压压地遮住了雪山,大有把白雪也染成靛青的架势。只是再高的地界,恐也望不见玉门关吧。再回头,那故乡的人儿也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或许只有遮上了乌云,才能不被人看穿这份思念。漫天黄沙像极了神鬼一般的敌人,即便身经百战又能怎样么,惟独留下的痕迹便是身上的盔甲在逐日失掉的光泽,这正告诉每一个新来的或者即将离去的人们,这里还留存着他们当初被征调过来的誓言——不破楼兰,何来颜面回家乡?
在青海湖的北面,是绵延千里的雪山;越过雪山,便是矗立在河西走廊荒漠中的一座孤城;再往西,就是和楼兰城遥遥相对的玉门关。纵然只是一座孤城,却因为南面要抵抗吐蕃、西面需预防突厥,这才有了最为关键的地理价值。每一个戍守孤城的将士心中都有着担忧,但担忧终是要被志向填平的。那闪闪发亮的盔甲,在保护自己不被敌人所伤的同时,更是在告诫每一个人肩上所应担负起来的责任。再多的豪言壮志也都因此而显得悲切。
这些士兵们没有说出来的,是楼兰地区环境的恶劣,以及戍守在此地的艰难与困苦。
细读楼兰在地图上的位置可以发现,它东距敦煌大约八百公里,其间大部分地势都是连绵不断的沙丘和满地砾石的戈壁,根本没有水,更没有看得见的动植物。这也成了楼兰终归于覆灭的原因之一。
而更为艰险的是包围着楼兰的“雅丹”地形。
“雅丹”是维吾尔语,意思是指很险峻的土丘。此地的“雅丹”地形是由一系列平行的垄脊和沟槽组成的,沿着大风吹刮的方向延伸而去,垄脊的高度从半米到十多米不等,长度甚至可达到数百米;沟槽窄的地方仅一两米,宽的地方却有十余米。在这种地形中,安全通行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罗布泊地区每年刮五级以上大风的时间多达一百五十天,风力达到八级的日子竟有八十天,最大风力一度达到十级以上。这么些年来,狂风就像巨大而锋利的刀子,在细砂和黏土组成的地面上刮出了一条条顺风向的垄脊和沟槽。狂风在地表上划出了深深的裂痕后,又把这些难以填平的沟壑写到了人们心中。
唐玄宗天宝八年,诗人岑参赶赴位于龟兹的安西大都护府任职。当他经过图伦碛的时候,看到这荒无人烟的悲凉,思乡的愁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面对这样的情景,铺在自己面前的又会是怎样的前程却是无法预料的结局。此时,谁人还能不想起故乡的千般好呢?
碛中作
岑参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莽莽绝人烟。
骑马西行,欲至天边。遣散的是寂寥,遣不散的恐是心底的忧愁了。两次月圆,终还是漂泊,思念的是故人,唯不见的恐是自己的苍老。茫茫大漠中,想要寻一个可以夜宿的地方也要费尽一番心思,人不同于野物,又怎么能随便就地找一个深深的沟壑把自己掩藏进去呢?然而放眼一望,却只见黄沙万里,只没有半点人影落在目光之中。
这样的荒凉对于旅人来说,是最折磨心性的。越是漂泊的日子,也就越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安定下来,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晚上的美梦,也足以纾解满身疲劳了。然而孤单总是会趁此时机袭上心头,令人猝不及防,即便是把故乡的亲人拿来做挡箭牌,也空惹得思乡之心渐渐生长起来,淹没了泪眶。一场楼兰梦,最终也是要碎在异域了。
隐在边疆
由奉天向着西北方向行走大约一百二十公里,就可以到达唐代泾州的州治安定郡。然后西出萧关,经原州、会州,便可以到达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城镇——凉州。这条从长安通往凉州的大道,便是自秦汉以来就很有名的“回中道”。在回中道上,坐落着一个重镇——泾州。
这是王昌龄高中进士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次偶然的西域游历,泾州的风景成了他心中难以磨灭的记忆。人一旦被吸引住的时候,想得越多,也就越容易对这些事情产生感情。纵然连看风景的本人都不清楚这份感情究竟起于何处,他却依旧禁不住心中奔涌而出的各种念想。唯有诉诸笔端,才算是了解了风情。
山行入泾州
王昌龄
倦此山路长,停骖问宾御。林峦信回惑,白日落何处。
徙倚望长风,滔滔引归虑。微雨随云收,蒙蒙傍山去。
西临有边邑,北走尽亭戍。泾水横白烟,州城隐寒树。
所嗟异风俗,已自少情趣。岂伊怀土多,触目忻所遇。
登山总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人们是喜欢登高的,只是因为登高便可以了了愿望,便可以满足双目的奢求。只怨两只眼睛生在了前面,才使得彼此都只看得到更远处的路,却忘记了脚下正在行走的艰难。
然而登山也是最消耗体力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在漫无目的的时候,更觉得满满的体力不知何时早已消失殆尽。待到困乏的时候,不妨停下来问问客人和车夫,究竟还有多远才能够到达目的地。只是这山路曲折,即便能够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目尽之处也满是重峦叠嶂,单纯数字上的解释还有什么意义可言?此时的疲累,远不是身体上的松懈可以缓解过来的。
太阳早就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因为行走了一天的路程,它也累了吧。茫茫前路看不到行进的方向,一旦在原地徘徊起来,对故乡的思念就会趁虚袭来。这本是挡也挡不住的事情,何苦还非要为思乡之情而折磨呢,反倒不如随着眼前的风景心猿意马一会儿,权当是歇歇腿脚时的无聊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