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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凤鸣九天(一)

格古纳城中。

哲巴乌军随哲彦达撤走后,便只剩下了查尔汗军和中原军,此时战争的两大受益人便商谈起了战后对待草原世界的划分问题。

萨伦多已答应哲彦达让他做草原盟主,奈何此时东乌桓部尚未肃清,西乌桓的那尔博多亦不知如何意见,一时有些僵局,慕容巴音主张查尔汗军追击东乌桓部彻底剿灭东部部族,而查尔汗军这一战损失惨重拒绝出兵,慕容巴音有些不满萨伦多的拒绝,奈何两国虽为盟国关系,但终究实力互不相差也无法对萨伦多如何。

萨伦多心中自有打算,此时面对狡猾的慕容巴音他佯装大方,款款说道,如今盟军已被击败,草原世界即将划成你我囊中之物,我查尔汗帝国不与中原王朝相争,但求西北十二城与鹿鸣山归我查尔汗,其他疆土尽归中原,大人意下如何。

慕容巴音皱眉想了想笑道,元帅真是莫名其妙,西北十二城处处废墟,虽有星斗相连之势,却已无用处,若查尔汗帝国钟爱此十二空城,便连同鹿鸣山一并归于查尔汗,余下疆域我中原将其重分为十二州,各自更名,部族隔绝,朝廷命我设北都行政省,且北都便定于边亭,更格古纳为中都,收十二州兵马汇于中都治安北疆诸族,封哲彦达为中都使,坐守中都城管控十二州,此案暂定,待我奏明天子再做执行。

萨伦多心下欢喜,他自有如意算盘,如今西北十二城与鹿鸣山他如愿得手,他的野心便已经算是完成了一大半,他笑笑谢过慕容巴音,心中狂喜无比。

此时一名信使上前递与萨伦多书信一封,萨伦多瞥了一眼慕容巴音,拆开阅信,阅毕他哈哈大笑,笑道,哲彦达这个短命鬼,看来这中都使非常人可做啊,言罢将书信呈交给慕容巴音。

慕容巴音看罢皱了皱眉头,转头对萨伦多问道,如今哲彦达已死,这中都使改由何人担任呢,王爷可有人选。

萨伦多想了想说道,不如就叫这书信之人担任如何。

慕容巴音不明他意思,问道,这书信之人是何人,何能担此重任。

萨伦多说道,这书信之人叫做高禅,他本是中原人士,后因事端逃亡草原,此人深通韬略,心机狡诈,且武艺高深善使诡计,是哲彦达身边红人,当初我策反哲巴乌便是通过他方才得逞,他早有意依附你我两国做草原之主,如今他已兵变篡取了哲巴乌,他信中之意已很明确,意欲效忠中原王朝又愿臣服查尔汗帝国,如此一来,这中都使岂不是使非他莫属,说罢萨伦多粗犷的大笑了几声。

慕容巴音未想竟还有如此人物,听罢萨伦多一番言语不由笑着点头表示赞同,遂回信一封,遣信使即刻回送了回去。

萨伦多见目的达成,加之此番出征人困马乏,此时无意久留,便同慕容巴音城下告别后,带着受伤的两个儿子与疲乏大军班师返回了查尔汗。

自从大战结束之后慕容青颜便一直没有开口讲话,他有种难言的痛楚梗在心里,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为了皇族四家将的荣誉,为了他自己一个御庭将军的荣耀竟摧毁了心爱的女子,一切的谎言都无法抹消他心底对青云珠真实的感情,然而如今错已铸就,回头无路,他不知接下来又将如何,他挂念青云珠的生死,却不敢用一秒钟去想起她,他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格古纳的城楼上望向天边,他感到自己连叹息都是罪过的。

青云珠果然率百骑赤营由列王湖直奔格古纳城,她自大战之后便未曾吃喝休息,一路寻仇,她心里仇恨如火,煎熬的她失了心性,她只愿顷刻杀尽她心中仇者,几日四处纵横下来,她双瞳如血,长发霜染,列王湖一夜她想了一夜,一夜白头,曙光升起时,她披一肩如雪银发,乌霜刀上朱红血线消失殆尽,她自知命数已尽,奈何她心愿未了,她满心悲伤,悲的不是这一生,而是一段情。

当青云珠率领百骑赤营阵势张扬的驻马在格古纳城前时,几乎所有的中原兵士都感到了由心的冰冷和畏惧,他们在一身白甲的慕容青颜带领下颤抖的在城前列开阵势,双方虎视相望,慕容青颜满心里说不出的心疼与矛盾,他欢喜青云珠还活着,却又悲伤此时与她势不两立。

青云珠促马上前,神情陌生的看向慕容青颜,声色决绝的说道,我父母灵柩何在,害我族奸贼何在,今日我寻仇而来,你我情义就此终结,你的东西还给你,说罢,她手一扬便将当初慕容青颜赠与她的定情玉佩扔到了慕容青颜身前。

晶莹的玉佩被丢进慕容青颜脚下的尘土中,青云珠心里闪过一丝剧痛,但这痛让她清醒让她心中决绝仍无丝毫动摇。

慕容青颜俯身拾起玉佩,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他面色平静的将玉佩收好,手中长枪提起,对青云珠朗声喊道,你父母灵柩已被我安葬在列王湖北山,你若是前来寻仇,我劝你还是回乌蒙养好伤势再来不迟,如今你我实力不均,我中原军不喜以多欺少。

青云珠听罢冷笑一声,她心里已对慕容青颜没有半点爱恋,此番话语被她听来无异于是一种轻蔑的嘲讽,她心里仇恨的火焰熊熊燃起,她紧握着乌霜刀回头看了一眼一路相随的百骑赤营,个个面色视死如归,她欣然转身,长刀一指大喊了声,随我此去复仇。

百骑赤营齐声应和紧随青云珠,长刀挥舞直奔慕容青颜杀去。

慕容青颜心痛的看着疾驰而来的青云珠,他知非她对手,亦不想与其交锋,一人一骑缀在军阵之后静静看着他面前无数兵将迎向汹涌而来的青云珠一队人马,两军交锋处顿时人仰马翻,鲜血飞溅。

青云珠挥刀疾驰,所到之处血甲崩飞,无人能将其阻拦,奈何中原军层层围阻,她杀出一个包围又陷入另一个包围,此时的她大战之伤尚未痊愈,加之多日奔波连战此时心力交瘁,面对重重阻军全仗一口恨气杀的天翻地覆。

夕阳西下,暖红色的光辉照在格古纳城前,将此时混乱的战场烘托得格外壮阔,慕容青颜静静地看着被夕照包裹的青云珠在乱军中横冲直撞,他看到她被阳光染亮的额角碎发和秀美的侧脸,那被鲜血污染了的一头雪发看得他心里发疼,他忍不住想大声喊她住手,可是他什么也说不了,只能一脸冷漠的在一旁残忍的看着她拼了命的奔他杀来,他心里已想的明白,若她杀至身前,他便安然受死,绝不还手,这是他亏欠她的,他早晚要还。

眼见片刻间格古纳城前尸横遍地,那百骑赤营已被纷纷斩杀,不多时乱军围攻中便只剩下了青云珠一个人,她心疼的看着满地赤营的冰冷尸体,这百骑赤营一路随她出生入死,此刻全因她而纷纷殒命,一股熟悉的悲伤再次生生刺痛了她的心,她发狂的挥舞着乌霜刀,一片又一片的中原骑兵被她连人带马砍翻在地,刺目的血花在她眼前渐渐变成了黑白颜色,一切画面都在悄悄慢下来,她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她身上无数的伤口纷纷破裂,一身残破的青甲被鲜血染得狼藉不堪,她看见慕容青颜远远地望着她,他眼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她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眼中深藏的神情后心里依然会有一种她抗拒不了的疼痛,她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黑暗中,刀锋撕裂身体的声响连同空气中强烈弥漫的刺鼻血腥都叫她心里的火焰越烧越烈。

青云珠斩杀了无数的人,却似乎距离慕容青颜还是很遥远,她胯下的战马被兵刃刺伤,摔倒在地,她整个人也跌落到地面上,她挣扎着爬起来,满身的灰土,血迹,破碎的甲衣,这个绝代风华的女子此时狼狈的叫人心酸。

青云珠双眼渐露出疲惫神色,她坚毅的继续着顽抗的拼杀。

一阵低沉的狼嚎由远及近的响起,青云珠转头望去,只见百余匹雪狼在一只巨大狼王的带领下正急速向她而来,青云珠认得这一群雪狼,它们正是那日决战时守护在她身边的那一群雪狼,它们并没有随钟璃子返回乌蒙,而是一直等在这里,它们似乎知道她会回来,所以一直在等她。

青云珠眼角一湿,她未曾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竟是这一群雪狼,她心感暖意,待雪狼王冲至身前时,一跃翻上雪狼王背上,与雪狼王一路疾风般冲杀而去,百余匹雪狼如一支强劲的军队一般冲进阻碍青云珠的大军中,厮杀处惨烈非常。

青云珠纵狼王直取慕容青颜,万军不能阻挡,慕容巴音在城墙上看得清楚,他心知如此下去不出片刻慕容青颜定被青云珠斩杀,遂振臂一挥,一干弓箭手纷纷上前,无数双弦箭纷纷搭箭对准城下汹涌奔袭的狼群,只待慕容巴音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

青云珠带狼群冲至慕容青颜面前纷纷冲天而起,她于最前携上百雪狼凌空猛扑向将慕容青颜团团围护的一片汉军,汉军金盾层叠垒砌,青云珠空中一声冷笑,随着她手中乌霜长刀的缓缓落下,一时间空间里所有的动作都好像在那一瞬间被放慢起来,青云珠雪发飞向身后,如一面猎猎旗帜,英姿如神,杀气无双。

慕容巴音看的心生寒畏,一声令下,城上万羽齐发,双弦箭特制钢矢如雨飞泻,锋利的箭雨在半空中闪过一片寒光,便纷纷飞速的没进了城下急攻而上的雪狼身上,带着穿刺而出的刺目血花,那些凌空冲起的雪狼纷纷被箭雨射落到地上,不甘的睁着双眼咽了气息。

青云珠冲在最前,此时只见无数钢矢扑面射来,她挥刀拨挡,奈何箭如雨落,锋利的箭矢擦过她的身体,面颊,划出一道道血痕,她凌空甩头躲过一支飞羽,长发在半空中猛然甩开,冰冷的目光透过遮挡在眼前的凌乱雪发,青云珠猛然仰脸望向城楼,慕容巴音被她锋利目光望的一个寒颤,手势一落,随即又是一片钢矢纷飞而去。

青云珠在狼王背上拉弓搭箭,迎着与此同时飞泻而下的一片箭雨凌空还射回去一箭,这一箭力量可穿磐石,慕容巴音闪身一躲却还是被一箭穿肩而过,青云珠所射箭矢不似寻常,她所射穿云箭箭体粗长,箭头宽大铸有倒齿,寻常人马往往一箭毙命,此时慕容巴音侥幸闪过要害,被穿云箭射穿肩膀,穿云箭带着鲜血深深扎进慕容巴音身后木柱中,同时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慕容巴音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被左右扶起,惊恐而又愤怒的大喊了声杀,于此同时,青云珠一箭射出只感胯下狼王猛然一颠,将她凌空颠起,万箭扑面的瞬间雪狼王将她抖落空中用整个身体挡住了射向她的无数箭矢,雪狼王吃痛的低吼一声,嘴角鲜血流出,一半身体已被射的如同箭靶,青云珠凌空下落中一把将雪狼王紧紧抱进怀中,两个身体在空中翻滚落地,期间青云珠背上也中了几箭。

两重箭雨已将百余雪狼射杀殆尽,未死的雪狼亦身中数箭,躺在地上痛苦的残喘着,一双晶莹狼眼望向落地的青云珠闪烁着楚楚凄凉的神色,青云珠看进眼里止不住悲泪流淌,她一边环视四下里满地凌乱插着的箭林中横七竖八倒地的雪狼们,一边哭着抱着怀里气息奄奄的雪狼王,雪狼王身上伤口汩汩流血,它无力的看着青云珠,流血的嘴中轻轻的一吸一呼仿佛在对青云珠最后说着什么。

青云珠用手按在雪狼王流血的伤口上,那些鲜血便顺着她的指缝继续涌出,她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到雪狼王污浊的身体上,她感到雪狼王的体温正在一点点的散尽,直到在她怀里变得冰冷,她缓缓闭上双眼仰脸向天,泪水在她姣好的脸颊上缓缓滑落,她耳畔隐隐听到遥远的天际间响起一重重的鼓声,渐渐清晰,渐渐震彻天下。

除了青云珠听到了震彻寰宇的战鼓响起,其他人也都一一听到了震耳的鼓声越来越重,那鼓声仿佛来自遥远的群山深处,又仿佛来自头顶的苍天,总之天下四处都瞬间被这样一种气魄惊天的战鼓声沉沉笼罩,有青色的云团悄悄自遥远天边徐徐飘来,冷风骤起,青云珠回头望向群山远处,一时间悲情满腔。

今日一死,已是命中注定,命若如天,谁又能破了这个天,青云珠深吸了一口气,她提起乌霜刀临风站起,面对着周身狼藉的遍地尸体与前方颤抖的汉军盾阵,天地间她傲然站立的身影仿佛一座山,巍峨雄武,霸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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