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我吗?这个人是我吗?”
黄豆虚弱地自言自语,冷汗打湿了全身。大地就在下面,在不停地旋转,祖母的眼睛、北极星下的武士、身边睡着的同伴、苏醒的天空、没见过面的父亲和母亲、一去不会再回头的一生啊……就让我永远孤独吧!
我在过街天桥的地摊上买了一个装驾驶证的皮夹。
黄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纵身扑向了大地……我感觉到饿了,中央大街上有一家肯德基。
其它的黄豆还在睡着,没有人会在意一卡车的黄豆少了一粒,在这清冷的黎明时分,我的黄豆扑向了大地。他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是恐惧更有诱惑力吗?还是天性里就一直向往孤独?这是上帝才能解答的问题。我的故事开始了,不管你喜不喜欢它,它开始了。在肯德基里我还要了一杯大可乐。
一颗冰彗星在宇宙的深处流浪,她有时分裂,然后再聚合。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不是这篇小说里的人物,我也不知道谁是这篇小说里的人物,我来到这里是我所不知道的。我所不知道的黄豆和别的人物与我没有丝毫的关系。”
就这么开始吧,就让故事这么开始吧。我想起一九八八年的冬天,在北京时我哥哥和嫂子第一次带我去肯德基。我想起了那天的气息和画面。黄豆顺着一片草叶落到了松软的大地上,头顶上是参天的青草和野花,泥土的苦涩和草叶的清凉淹没了黄豆,他像是在水底漂着,透过摇荡的水流,看得见破碎的天空和白云,还有弯曲的阳光,它们相互挤压、分离,不停地变换着形态和色彩。我的手机没有电了。黄豆的耳边似有无数的耳语,如在祖先的梦中,禁不住往事又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胸口,一直没过他的头顶,黄豆感到异常地窒息,仿佛生命就要结束了。我接了最后一个电话,那是一个来自南宁的电话,我的一个朋友要结婚了。一阵眩晕过后,他终于又能透过一点点气息了。在无边的水中,在往事粼粼的波光里,他看到了半明半暗的昨天。水中有那么多变换的几何图案,细碎的耳语,远处的笑声,隐隐的哭声,眼神里的答案,遥远的银河,看不到的未来,永恒神秘的天空和大地。
格林医生转过街角时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可是他不能过去相认,她只是他的私生女,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父亲。他在旁边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听啤酒,这时手机响了,是他女儿的母亲。他看着伦敦的街景,在泰晤士河岸上边走边打电话。他很快就接完了电话,从容地消失在夜色里。
“我是医生,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小说里面人物的存在。这就是一场骗局,而我到死却一无所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黄豆是死于月光城堡的下面。他后来的故事也是我不知道的。”
不知过了多久,潮水渐渐退去了,黄豆也恍然回到了现在。这一瞬间让黄豆感到了什么是恍如隔世,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仿佛经历过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在电话里我听到了南宁街道上的声音,还有他女朋友的笑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就在这时,还没等黄豆完全回过神来,突然洪水从天而降,这次可是真的水呀!不是仿佛,也不是感觉,而是真的汹涌的水从天而降。我对于我在南宁的朋友来说,也许也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物。黄豆顿时淹没在水中,他拼命地浮出水面,惊慌地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小小的湖泊中间。我喝完了我的可乐。黄豆顾不得多想,马上向岸边挣扎,好不容易才游到岸上,黄豆喘了几口气,吐出几口水,才向天空望去。我看到警察进入了店里。透过遮天蔽日的各色野花,天空中只有几朵正在搬家的白云,根本没有下雨。店里有人的皮包被偷了,失主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黄豆正在奇怪这件事,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小小的湖泊的中心开始升起,像是从中间拎起的一块丝绸。警察开始查看店里的录像。所有的湖水也随之升起,渐渐脱离了地面,在半空中凝聚成一滴硕大的水滴,它透明而颤抖,还在缓缓地移动,向黄豆移来。我走出了店门。透过水滴看得到隐约的蓝天和白云,阳光在水滴里放射出无数的光彩,还有两道小小的彩虹如眉毛一样浮动在水滴上。随身携带的一本书在我的裤子口袋里。黄豆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大水滴,害怕他再落下来。这时水滴说话了:
“你好!黄豆,请原谅我打招呼的方式,刚才我是在拥抱你。”我感到了那本书的重量。
黄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明白了水滴的话。
“你是谁呢?”那是一本王小波的杂文集。
黄豆小心翼翼地问水滴。水滴反射的七彩阳光让黄豆有些睁不开眼睛。
“我是流浪水滴,叫我流浪诗人吧!。”
水滴笑着回答道。那声音既遥远又仿佛近在耳边,好像有人在过去和未来在和你同时说话。我喜欢王小波的文章,非常喜欢。
“你来自哪里,尊敬的水滴诗人?”
黄豆仰着脸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时的黄豆还在担心水滴会落下,害怕他再打一次招呼。 二零零零年我在北京买了第一套王小波的书,看了几眼,并不喜欢,就放下了。
“我来自地球之外,我是一颗星星。”水滴平静地说,四周闪耀着无数条彩虹。后来我开始喜欢王小波,也开始看他喜欢的作家。
“啊……这是真的啊!”哈尔滨冬天的街道仿佛被冷空气固定在了从前。这是在二零一二年的冬天。
黄豆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大了嘴感叹。他感叹宇宙中真有一颗全是液体的星球,并且因为自己而撞击过地球。雨和雪是否也是水做的星球在拥抱我们呢?然后它们又走了。我在街口的报摊上又看到有人死在路边,认尸广告小得看不清死者的面目。水滴好像看出了黄豆的担心,哈哈地笑了起来。水滴抖动得更厉害了,如无数面镜子反射着阳光。我想起王小波死了十五年了。两道彩虹眼眉变换着七彩,黄豆吓得脸色都变了,还要勉强装出一点儿笑容。如果我能见过一次王小波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呀!可惜呀,我只能永远的怀念他了。
“别怕,黄豆,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来,也知道我为什么拥抱你,我无法跟你说明,你和我只能见这一次!在星海茫茫的未来,不能见面就不能见面吧,一面就是一生啊,一生不过就是见一面,欢笑吧,在茫茫星海中,我见到了你!你也见到了我!”我走过圣索菲亚教堂广场,鸽子在天空上飞翔,白雪一样在天空中飞翔。
说完这句话,水滴突然严肃了起来,如冰一样寒冷。
“不会再见面了吗?”
黄豆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过,心里涌起万千的不舍。水滴的脸色缓和了一下,黄豆感到了一点温暖。几辆旅游大巴停在圣索菲亚教堂广场的边上,导游的小旗子在风中飘舞,一大群旅游者从车上下来了。
“想过吗?我们存在吗?像是随风而过的记忆,宇宙的秘密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能力,我们的尊严表现在哪里?我们为什么存在?我们为什么不存在?你与我是怎样的关系?”我看着他们欢笑着互相拍照。
水滴说完静止很久,光线更加刺眼,在一片阳光的包围下,永远消失了。我听着他们的笑声。
什么是永远呢?当你还有心情解释的时候就说明你不知道,当你知道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心情去解释了。天与地突然间黑了下来,仿佛从来就没有过白天。我离开了教堂广场,鸽子还在空中飞翔。
此刻,蚂蚁爬过树叶,地球运行在太空,阳光如海水般蔚蓝。
“我也许问过你,亲爱的黄豆,问过你一些问题,别怕。你还不知道你是谁,别怕,我要离开了!我在未来看着你!”我总觉得我们每一次离开一个地方其实都是永别,就像这次我离开了这些旅游者,离开了索菲亚教堂广场,其实就是一种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