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见到的都是陌生的脸,每一个人都是一扇门,如果推开,那门就不会关上了,只有你能看见,在别人眼里它还是关着的。虽然你可能离开,有时是永远的离开,但是你忘不了那曾经的风景,阳光的气息,记忆的颜色,它曾经为你而存在过。一生是有限的,你只能推开有限的几扇门。可是有的门你推不开,有的门见到你就自动打开了,有的门只是画在岩石上的画,更多的门是看不见的。它们在别处,你永远也看不见。黄豆仿佛走进了一扇门,随后走进了一间黑屋子,他四处去寻找电灯开关,总也找不到。黑暗里仿佛飘动着无数的色彩,仿佛有无限的道路。
后来,黄豆绝望地拍了拍胸口。灯光亮了起来,这是一间温暖的屋子,壁炉的火焰还在燃烧。墙上的画像里的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熟悉,好像在那里见过,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我感到有一个地方,被称为地狱。在那里人们没有死亡的机会,有的只是拥挤中的寂寞和孤独。
窗外的阳光里,黄豆看见从前的自己站在一处屋檐下,看着现在的自己,随后转身出了门。黄豆也跟着自己出去了,他看到自己和一大群似曾相识的孩子,消失在傍晚的余晖里。黄豆站在蓝天下,感觉到了时光流逝的声音,他感觉得到,原来是很多年已经过去了。突然间,黄豆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这样漂泊?这一切都是存在的吗?我是在哪里呀?”
无数的问号和疑问在瞬间闪过心头。一阵风走过,自己怎么会在绝壁的顶端,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呢?这里不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而是高耸入云的绝壁,黄豆看到脚下的云层在翻滚,云层之下正在下雨,可是云上却是晴空万里。黄豆被这景象所震撼,觉得自己是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就像小姑娘曾经站在两个世界边缘一样惊奇。对于黄豆来讲,他只是推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见到了从前的自己。可是很多年却过去了,他的记忆里只是一片空白。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呢?记忆里一片空白。我喜欢很多城市,比如南京,比如宜兴,等等等等,实在太多了。
如果一篇小说里存在大片空白,读者会觉得自己上当了,受骗了。这篇小说就是这样的作品,它里面有大量的空白页,一页接着一页。但是,需要说明的是,这些空白页大家是看不到的,它们既然是空白的,也就是说,一个人是不可能想起一件他忘了的事情的。而空白就是看不见,就是遗忘,就是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存在,人们只能看到他们所看到的。
这样高的绝壁一定不可能在短期内能够爬上来的。对于黄豆来说,这段记忆的丧失意义重大。我乘船走过京杭大运河,想起了那些曾经的朋友。
黄豆在这漂浮于白云之上的山顶上,根本看不到大地。突然黄豆听到了喧嚣的声音,那声音如同当年地面上听到的雷声。我在从桂林到阳朔的船上第一次见到了凤尾竹,那是很新奇的植物,我第一次见到。黄豆抬起头只是看到了晴朗的夜空,黄豆开始寻找那声音的来源,那是在绝壁的靠近山顶的地方,从一个崩塌的洞口传出来的。黄豆看到他的绿幽灵还在,他抽出了绿幽灵,整个山顶都被照亮了,加上星辰的光芒,黄豆小心地向下爬去。
我们每个人都有空白的记忆,我们的那部分记忆是保存在别人那里的。可是当别人要还给我们曾经丢失的记忆时,我们就会拒绝接受。
在黄豆眼里的世界与人类的完全不同。在黄豆眼里野草就是参天的大树,而大树就是看不到尽头的海洋,蚯蚓就是恐龙,麻雀总是能带来一阵风暴。我觉得从前的哈尔滨与莫斯科是多么的相像,而现在却面目全非了。绝壁上狭窄的岩石缝隙对于黄豆来说就是宽阔的街道,只不过这街道从来就没有人走过。云在山峰极远的下方闪着银光,月球上的山脉和峡谷仿佛能触碰到黄豆的肩头,黄豆一步一步地向声源移动。我朋友的女儿三岁了,我刚刚知道,我在想送点儿什么礼物。在这空气稀薄的高空里,声音时断时续,黄豆几次都怀疑那是否是月球上传来的声音。黄豆终于在下面发现了一个极大的洞口,里面黑暗得有如夜在做梦。我想我也许会永远孤独下去,也许这是我的命运吧。可是,喧闹的声音如洪水般从中涌出。黄豆在洞口停留了很久,才听明白原来封闭洞口的石板几天前才脱落,坠下了山崖。黄豆的眼睛也适应了洞里的黑暗,他向里面走了一段路,看到了极为高大的宽敞的岩洞,黄豆看不到岩洞的边际。哈尔滨是我见过的最神秘的城市,他只能看到一条岩石长廊,笔直地通向时间尽头似的。长廊的两边凿出的大厅里排列着一层一层的瓷器,仿佛是军队一样,他们正在争吵。
我看着北京残存的城墙,
城墙的方砖上面伤痕累累。
我想起南京的城墙,
我想起一个女孩推着自行车走过废弃的厂房,
厂房的空地上荒草弥漫。
山洞里面发霉的气息让人无法呼吸,灰尘如蝙蝠似的飞来飞去。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是没有边际的,这里如迷宫一样的复杂,这里并不是黑暗而是无法呼吸。我希望有一天能走在罗马和威尼斯的街道上。
奇怪的是,并不是一批瓷器在和另一批瓷器在争吵,而是几乎所有的瓷器在和一个瓷瓶在争吵。那是个小瓷瓶,由于愤怒和激动而满脸通红,而其它的瓷器也对他怒目而视。我在哈尔滨长途汽车总站等一个包裹,可是没有等到。这时,一个异常高大的蓝色瓷盘咳嗽了一声,大家马上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小瓷瓶也安静了。在一片寂静中,蓝色大瓷盘说话了,声音沉稳自信,神态高贵庄严。我在从乌鲁木齐回北京的飞机上看到了天山的博格达雪峰,许多人在窗口拍照。
没有人察觉到地球正在分裂,它的一部分就要飞出去了。小姑娘还走在纳斯卡线条上,走在南美的荒原上,她不知道她已经在一条小巷里死去了。
“同胞们!我们想想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大家好好想想,因为这里是我们皇帝的陵墓啊!是皇帝最后的地方,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能为皇帝们陪葬!我曾经荣幸地陪伴过三位皇帝,每一位皇帝陛下都对我礼遇有加,一天也离不开我。我们已经在这里过了千万年,如果不是前几天洞口的石门脱落,我们还在幸福地安睡,就不会有这场有失尊严的争吵!对于你,小小的素彩瓷瓶。”我的笔记本电脑到现在还没有上网。
这时大瓷盘指着小瓷瓶,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在指尖上,小瓷瓶甚至随时都会被指得粉碎。
格林医生的女儿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
“你好吗?我想你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不存在。那是我在千万年之前拨通的号码,那时我手中的野花还没有成为化石。格林医生的女儿静静地听我说完了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心里异常的难过。这时的我早就没有了记忆,我说过的语言还是漂浮,我的记忆却离我而去了。但是在格林医生女儿接电话的瞬间,我感到了难过。
“你,以你卑微的地位,本不应该拥有如此崇高的荣耀,来做皇帝陛下的陪葬品。可是你来了,你本应该心存感激!可是你竟然说要离开这里。这完全背离了我们瓷器的传统,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你忘记了你的根!忘记了祖先!你怎么还有脸说出要离开皇帝陛下的陵墓这样无耻的话!你就是瓷器的败类!叛徒!你就是罪人,你就是耻辱!我都无法找出更准确的词来形容我此刻对你的蔑视!”我在哈尔滨买了一块瑞士的SWATCH手表。
宇宙的尘埃,
一万年前的生命碎片,
太空里的雨,
都在我的世界里。
我看到一辆路虎越野车滑过窗前,红色的尾灯闪动了一下。
我听到刹车的声音,
我看到有人躺在路上,
我看到有人在痛哭,
那是孩子的母亲。
雷鸣般的呼喊声响彻了皇帝的陵墓,在这阴暗的山顶隧道里,回荡了几千万年。它甚至引起了雪崩,淹没了山脚下的一个村庄。我走进哈尔滨道外三道街的一家小饭店,里面几个喝酒的人脸都喝白了。小瓷瓶差一点儿被震碎,他耐心地等待这喊声消亡。陵墓这时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可是几乎所有的瓷器都对素彩小瓷瓶怒目而视,空气中的怒气就像马上要爆炸的炸弹一样。就在那炸弹要爆炸的前一秒,小瓷瓶平静地开始了他的话语:
“尊敬的瓷器们,你们尊贵的地位我是丝毫不敢怀疑的,刚才发言的那位先生也是我尊敬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