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有些破败的砖瓦房,一眼看过去,墙壁上的白灰都有些掉落了。梁央先从容地跨过近20公分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丁鸣跟在丁煜飞后边,刚跨过门槛,就看到里边坐着好几位身着土布的苗人。屋里一时间静默,没有人作介绍,没有聊天,甚至没人出声。丁鸣似乎潜意识里就知道,这些,是纯粹的苗人,顿感气氛肃穆。
眼前这些人不一样。他们正襟危坐,眼神咄咄,只那么坐着,身旁的时间仿佛就能沉淀下来。与披红挂绿的景区苗人、穿着苗服招揽生意的苗人也不一样。虽然好些汉人老太太也喜欢穿土布衣裳,但看起来那个味道不一样。
梁央走到屋里一角,抬头看了一眼杨一池,就垂着头站着。
卡在门口的丁鸣看着站在主位后边的兵哥哥,见他对自己安抚地笑了一下。原来那么严肃的兵哥哥也会笑的,丁鸣心瞬时就定了下来,正准备往里面走,却被游鉴拉住了手。她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游鉴皱着眉,看着门外依旧萦绕不去的白雾,低声叮嘱了一声,“小心些。”
丁鸣向他笑笑点了点头。丁煜飞一早狗腿地跑到梁央身边,小声说着什么。梁央安静地垂头站着,眼角都没赏他一眼。丁鸣见丁煜飞一脸的倒霉相,磨了磨后槽牙。
忽然,主位上的老人睁开眼睛看着她,“你就是丁鸣?”
丁鸣愣了一下,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老人浑浊的眼睛像是透着丁鸣看像更远,自言自语地,“嗯,跟啊襄有点像。”顿了顿,“她就这几天了,去见见她吧。”
丁鸣见那兵哥哥垂着眼睑轻鞠了一躬,跟着走到自己面前,轻声说道,“跟我走吧。”
丁鸣有点傻眼,“啊?”
游鉴抓着她的手臂往后一扯,趁着丁鸣后退了半步,自己往那兵哥眼前一站,“这位,请放尊重点。什么事?”
那兵哥笑笑,“我叫杨一池。带啊鸣去见一个人。”
游鉴感觉自己不太能对付这种昨儿还拽得不行,今儿就低眉浅笑的男人,只能严肃状皱眉,“什么人?”
杨一池依然好脾气,“她最亲的人。你也可以跟着来。”
游鉴还想说着什么,丁鸣却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她拉了拉游鉴,“没事,先见见吧。”
两人跟着杨一池,走出祠堂,沿着右侧墙边往后走了大概200米,一直绕着的白雾便不知不觉散开了,他们正走在一条黄泥土路。丁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很平常的南方树林。
杨一池带着他们进了一个村子,很平常的农家村子,有劳作的农人扛着农具从他们身旁经过,有些会和杨一池打个招呼,大多数只是看着他们三人笑。一直走到村尾一家独户的房子,杨一池推开木门,径直穿过堂厅,走到主卧敲了敲房门,“襄婶子,我带啊鸣过来了。”
丁鸣似乎听到一个人女人微弱的声音,杨一池便推开了门,并站在门边,看着呆在一旁的丁鸣。丁鸣胸口一阵烦闷,自进了这房间,她感觉到一阵阵心酸入骨的心悸,她迟疑地看着那房间里赭红色的化妆台,她觉得,似乎有点眼熟。这么想着,她便走了上去,摸了摸,材质都很相似。
这时,挂着白色大蚊帐的床上有人摸索着坐起,又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帐门。一个顶着消瘦脸庞的女人把帐门挑起,用帐前带着红色穗绦的金铜色挂钩挂好,勉强整了整脸色,笑着向丁鸣招手,“鸣鸣,来。”
丁鸣看着她的脸,手揪胸前的衣服,感觉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
游鉴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状似安静垂目站着的杨一池,“你在搞什么?”又看看好像已经在放空的丁鸣,“鸣鸣,别去。”
床上的女人闻言,放下向着丁鸣的手,看着游鉴,“鸣鸣已经长大啦,你是鸣鸣的爱人么?”游鉴正想回答,是。丁鸣猛地从心悸里醒转了过来,飞快走向同样赭红木制的大床,并挡住了女人看向游鉴的眼睛,“不是。只是普通朋友。”
女人看起来有点失望,“是嘛?”丁鸣斩钉截铁,“嗯!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那女人细细看了丁鸣许久,缓慢地摇头,“没,没有。就是想看看你。”
丁鸣“嗯”了一声,就这么忍着一阵又一阵的心悸,站着给她看。
过了好一会,她似乎累了,脸色看着蜡黄了些,轻轻靠在床头圆润的柱子栏杆上,“好了,我累了,你们玩去吧。”
杨一池应了一声,带头走了出去。丁鸣静静站了一会,认认真真给女人鞠了个躬,转身带着游鉴走出了房间,并轻轻地带上了门。走出大门,丁鸣心弦一松,打了个趔趄,差点扑街。游鉴忙走上前把她捞起来,拍了拍她失神的脸,“鸣鸣?”
丁鸣晃晃悠悠地站直身体,跟在杨一池身后往回走,眼里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游鉴慌了神,“鸣鸣?怎么了,鸣鸣?”
丁鸣看着四下乡野,天蓝云白,农人正勤恳劳作,有孩童在田埂嬉笑打闹,一派热闹。而那个女人却只能躺在暮气沉沉的房间里,静静地看着生机流逝。她心里的哭声,一声大过一声,喉咙却好像被锁住了似的,半声呜咽也发不出来,脸上的泪水却肆意泛滥。
游鉴紧跟在她身旁,手足无措,“鸣鸣,你怎么了?鸣鸣,别哭了,鸣鸣。”
杨一池叹了一口气,“她的全名叫罗襄。”丁鸣一听,眼泪掉得更凶了。难怪那个化妆台和架子床那么熟悉。罗襄,那是她妈妈的名字。
“大山里的人们,对外面的世界有着一样的向往,但却不一定有一样的自由。她也向往外面的世界,但她也爱这片土地,她知道自己有很多责任,但只能选择一方担当。”
丁鸣一听完,蹲了下来,双手抱膝,终于哭出声来。她就知道妈妈不会就这么死了,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都怪自己那时那么懵懂,要是缠着爸爸再找找,再找找,说不定妈妈一心软,就不走了。她早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