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王玉魁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用这种语调和自己说话,那眼神中分明透露着不信任,那话中带着嘲讽,朱筱凤感觉自己浑身发冷,她挺直了背脊,眼神直勾勾地,毫无愧疚之色地望着王玉魁,就这么望着,倒让王玉魁不自在了,头一偏,心也慌了,赶紧转身,几乎是狼狈地逃出书房。
这一走,让朱筱凤彻底地失望了,她一步步艰难地走到桌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信和那张照片,满腹的委屈,竟然找不到人倾诉,她将信和照片护在胸口,鼻头越发地酸,眼泪就这样扑簌扑簌一滴滴落了下来,滴落在手背上,有些灼热。
其实,这是二姨太使了一条诡计,她和谭尚筝早就谋划好,知道王玉魁哪天回来,就用钱买通字画店的老板,而她则故意把王玉魁引到字画店,然后字画店老板利欲熏心,故意污蔑朱筱凤和谭尚筝偷情。
自从那天以后,王玉魁就再也没有到过朱筱凤的房间,朱筱凤整天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几乎不出门,就连饭菜都是管家送进去的,家里的气氛十分诡异,在王玉魁四十岁生日前一天,在三姨太的陪同下回了一趟娘家的大老婆从娘家回来了。见家里气氛不对,可谁也没人敢去问个明白。
晚上,王玉魁在房里检查菜单和宾客名单,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了。王玉魁头一抬,一看是谭尚筝,脸又拉了下来,眼睛又望向菜单,不想理会谭尚筝。
谭尚筝坐到王玉魁身旁,讨好地问:“表哥……表哥!”喊了几声,王玉魁都不搭理,谭尚筝只好自讨没趣地站起来。自从发生那件事情,王玉魁就再也没有把过多的生意交给自己,这对他是大大的不利,思来想去,为了保住自己现下拥有的一切,他只有不择手段了。“表哥,你看,过两天可是您的四十大寿,怎么着我这个做表弟的也得表示表示。”
哼,王玉魁在心底冷笑。“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别再给我添麻烦。”
“表哥,你说……我要是把四嫂嫂的身份在明天的宴席上……”
“砰”的一声,王玉魁抬手朝桌上一拍,吼道:“你敢?”好个谭尚筝,才从老家上来几天,就学会了威胁别人了。
“表哥,你看,我们何必为了一个妓……”看王玉魁警告的眼神,谭尚筝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不要为了这种事情,伤了彼此的感情呢?”
看他一副根本不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的样子,王玉魁知道他必定是想好了才进屋和自己说的。“说吧,有什么目的?”
王玉魁果然心思缜密,谭尚筝在心底暗自佩服。“我倒是有个目地,就是想和表哥一起发财。”
“做什么?”恐怕不是什么正道发财的路子。
“鸦片。”
“什么?”
“货运鸦片。”他谭尚筝虽然不是什么能人,可来了这么几个月,早就摸清了这儿的门路,打探到做鸦片生意能赚钱,但是,凭他一己之力,肯定是不可能的,别说做买卖,恐怕鸦片还没落地,他就被抓起来了,可表哥不一样,与张作霖认识,那可就方便多了。
“不行。”王玉魁手一挥,一口就拒绝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房子?钱?还是我手上的这些生意……”
谭尚筝走过去,故意扶着王玉魁坐下:“表哥,你跟我谈钱,不是伤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吗?”看王玉魁不说话,他不怕死地继续说:“其实,这做鸦片生意不是谁都能做。你看,你可是张大帅的干将,这事就简单多了。”
王玉魁没看谭尚筝,两只眼睛盯着菜谱,心里却在考量着,如果他拒绝,谭尚筝把朱筱凤的身份暴露出来的可能性是多少。的确,如果做鸦片生意,有张作霖在这些都不是问题,可鸦片生意风险太大,在人脉方面不仅要面面俱到,还得谨小慎微。他是小瞧了谭尚筝,来到这里仅仅两三个月的时间,不仅从他手上拿去了几笔重要的生意,如今还威胁起他来。
见王玉魁有些松动,谭尚筝心里就知道他的话起到了作用,赶紧火上添油。“表哥,鸦片生意换一个秘密,怎么说,你都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你保证不会……”
两人话没说完,门就被朱筱凤撞开了,王玉魁一看是她,心里就翻腾开了,几日不见,脸色明显憔悴了,王玉魁心里一阵不舍,可一想到她和谭尚筝那天在书房里拉拉扯扯的样子,他的心里就十分不舒服,就像他不在的那么多天,两人是不是早就勾搭上了?还是像谭尚筝说的那样,是她勾引谭尚筝,如果是这样,那他也看走眼了。可他心里明白,一旦朱筱凤决定的事情,很难让她改变主意,如果她因为寂寞而选择了谭尚筝……想到这里,王玉魁的心就一直往下沉,可现下,他想的还是她,还在想着怎么帮她瞒住身份,又怕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得罪谭尚筝,指不定明天她的身份就会被谭尚筝公诸于众,只好对着她板起脸:“你来做什么?”
“四嫂嫂。”
连眼角都没有扫一下谭尚筝,朱筱凤疾步来到王玉魁面前,开口就质问:“你是不是要做鸦片生意?”
“你出去。”没多想,王玉魁绷着一张脸,希望朱筱凤赶紧出去。
可看在朱筱凤眼里,王玉魁那紧绷的脸,让她心里一阵刺,看了半天,她才艰难地开口:
“能不能别做鸦片生意,风险太大了。”
“有张大帅撑腰,这能有什么风险,四嫂嫂就……”
“你闭嘴,我在跟玉魁说话,滚出去。”没给谭尚筝说话的机会,朱筱凤转头就吼了过去,那声音力道让两人怔住了,她拧着眉,声音说起话来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鸦片是违禁品!”说这话的同时,朱筱凤的双眸对上王玉魁的眼睛。
“表哥不做鸦片生意,那可以,只是……”谭尚筝怕朱筱凤这么一劝,王玉魁禁不住劝说。
王玉魁撇开眼,打断谭尚筝的威胁:“违禁品又怎么样,明天我就去找张大帅通报一声,不就能通行无阻了吗?”她担忧的眼神王玉魁不是没有看见,只是他不明白,是为谁而担忧,这么多天,他以为朱筱凤始终会软下身子向自己说明一切只是误会,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连解释的话都不愿意对他说,让他越来越心凉,他爱得极其卑微,心里也明白,他即便把天上的月亮送给她,她的心里始终住着一个蔡锷,如今,居然又勾引谭尚筝,是不是正如谭尚筝说的那样?妓女终究是妓女,可在他心里,不想用这两个词来衡量朱筱凤。
“好,希望表哥说到做到。”谭尚筝看目地达到,也不愿多留,拿出几封东西,放到桌上。“这是几个货运地点,表哥看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签上字,货源不必担心……”
“不用看了。”看也没看那几张纸上写的什么,王玉魁提起笔唰唰唰就签上自己的名字,谭尚筝是有备而来,如果他今天不签这个字,谭尚筝照样会找机会。
“别签。”朱筱凤一把拉住王玉魁的手,眼神中透露出哀求。想了许多天,她想找机会解释,可又无从开口,今天好不容易有了勇气,却听到了两人要合伙做鸦片生意。
朱筱凤从来没有用这种哀求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在他眼里,她向来是高傲的,沉静的,王玉魁不禁有些恼火,她是在为谭尚筝担心,还是在为自己?一把甩开她的手,将那些纸递给谭尚筝,看也没看她一眼就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朱筱凤和谭尚筝。
谭尚筝看她抿着唇,隐忍着不让泪水从眼中掉落,不禁得意起来,走过朱筱凤身旁的时候,小声说道:“看吧,我说你勾引我,表哥可是深信不疑,对于他来说,你终究是个妓女,跟谁不都一样。”
王玉魁的四十大寿,宴请了奉天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厅堂的八张餐桌上,满满当当地摆满了美酒佳肴,下午六时一过,客人几乎都来了,为客人安好座位后,王玉魁瞥了一眼那张空着的座椅。朱筱凤缺席了,王玉魁一看那个空着的位置,这非常符合她朱筱凤的性格,脾气乖张,更不会迎合别人。可王玉魁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被宾客拉着喝了不少酒,王玉魁发现,谭尚筝也不见了,心里顿时翻腾起酸意……
缺席的朱筱凤站在后花园,抬眼望着皎洁的月亮,它正静静地挂在黑幕一般的夜空上,月光透过树枝,斑斑点点的影子照在了她的脸上,看不清她的脸。这花园的布置,也是王玉魁特别为她打造的,知道她喜欢桂花,从她来到这儿的那一天起,四周就栽满了桂花树,如今的桂花树已经长高了,枝头上还结满了一朵朵白色的桂花,透过月光,显露出淡淡的白,不是太起眼,一进到花园,就会有一股淡淡的飘香。
鸦片生意是做起来了,而且做得顺风顺水,也进账不少,想起下午大太太拿着账单,看着钱哗哗哗地入账,一个劲地夸谭尚筝做事有眼光。
“我就说做鸦片生意这钱来得快吧。”二姨太把玩着戴在手上的翡翠镯子。
“可听说贩卖鸦片是犯法的,要是被查到了……”三姨太向来胆小,一听是鸦片,就有些担心。
“老三,你别杞人忧天了,一般人做鸦片生意可得担风险,可玉魁是谁?他可是跟总司令张作霖认识的,谁还敢不给他面子。”二姨太喝了口茶,她最烦老三磨磨唧唧的性格。
“这不是害人吗?”朱筱凤一听,还是忍不住开口,虽然这会儿,她似乎没什么资格来说这些话,可一想到风险大,不免紧张起来。“这鸦片是违禁货品,怎么大姐也不劝劝玉魁?”
“筱凤啊,你来看看!”大太太拿着一个账本,指着上面节节高升的数字。“这些可都是钱。”大太太握着账本的手一抖一抖的,对于这个数字,高兴得不得了。
“贩卖鸦片肯定是有风险的,可这做买卖同样有风险,这不一样吗?”这朱筱凤向来不过问王玉魁生意上的事情,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
“不一样,鸦片本来就是毒品,何况……”
“筱凤!”她还想说什么,王玉魁的声音已经从屏风外传来了,一进门就看到家里的四个太太都在客厅里。“哟,都在啊。”
“玉魁,四妹正担心你做鸦片生意呢,说你做不正经的生意。”王玉魁还没坐下来,二姨太就挑拨开来,这几天她当然知道王玉魁和朱筱凤之间闹的矛盾,这会儿可让她占了上风。
从进门就没看一眼朱筱凤,将外衣交给耿副官,王玉魁坐了下来。“瞎担心什么,做什么没风险。”佣人很快倒上了茶水,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再说了,这鸦片生意好做,几天工夫就能进账几万。”
“可是,四妹说,这鸦片是违禁品,你不怕被查吗?”三姨太也在担心,看王玉魁回来,禁不住多了嘴。“万一追查下来,那就是犯法了。”
“我在执法队有熟人,就是掏点钱打通一下关系的事。”王玉魁见朱筱凤紧张,只好冷着一张脸解释道。
两人相处了5年,朱筱凤多少也知道王玉魁的脾气,一旦他决定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可这鸦片生意,收益大,风险更大,搞不好就会出大事。“能不能做了这几笔,就停手?”她试图劝说。
盯着朱筱凤担忧的眼眸,王玉魁竟然不好往下接话啦,她这是在关心自己吗?这让他十分欣慰,这么些年来,虽然他知道在她的心底,他始终比不过蔡锷将军,可起码现在她心里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只是……谭尚筝,又在她心里占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