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城市,夏夜的晚上,月光漏下的窗口,吴越睡的很不安定;另一边,暴雨遮天而下,雨声中袁岩安睡依然;宾馆房间,莫晓青却烂醉在床,旁边睡着简兴强的老伙计何立。何立抽了根烟,心里无比心慰。也许地下简兴强也不知道,这个长着落腮胡须看似无情成天玩世不恭的阳刚大男人,心里一直喜欢这个做过简兴强女人的女人,或者说喜欢她的模样和身体。他在街边看着莫晓青独自的走,疲倦而忧苦,根本是个有着太多伤心往事的情感丰富的女子。他请莫晓青去酒吧,让莫晓青喝酒、叙事、述苦,直到两人睡在一起,水乳交融,他想:这一切象什么,一场梦,对,就是一场梦。
3
彭晓宇被西城海关派往参加市政府的联席会议,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有关简兴强一案的进展情况,省公安厅派了一名同志参加会议,并驻扎西成,跟踪案件进展。
会议的开场白随便说了些,市政府政法委的江权做为会议主持先开口直入主题:“这件案子内参已经送到了中央,中央很重视,西成这么一个弹丸之地,是卧虎藏龙啊。一名打击走私的勇士,今天成了走私暴徒的枪下英魂,而且是在打击走私宣传月的高潮期,这是对政府的公然对抗!”
刘书记坐在他一侧,暗暗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心里揣度着。本来要求海关、边检站都派一名副职以上领导参加,可到场的却是两张年轻的面孔,很显然这两个单位并不卖市政府的账,这不是一两次了。只有李家南看到了他的动作,心想:这只老猫!李家南担心的是:丢枪的李铭浩是他的侄子,案件引向深处,与他脱不了干系。果然刘书记开口了:“案件现在晦暗不明,现在了解的线索还太少,所有的结论都为时过早。在这里很感谢省里对我们的一线工作的支持,派有经验的公安厅干将沈平同志驻扎到我市,凡是需要哪条战线人员配合工作或者行动的,务必鼎力相助,积极配合。”
来自公安厅的沈平向他微笑示意,一张娃娃脸眯眯眼,闪烁着精干和老练,他很保守的说:“我来了解一下情况,具体工作还要靠大家,我不是领导,叫我老沈就行。”然后示意继续。
会议开始进入汇报阶段。彭晓宇对这种会议很不以为然,不就是有个省公安厅的人过来了吗?给个办公室让他一个人看汇报材料就行了,还非要搞什么联席会。
江权的汇报被手机铃声打断,是彭晓宇的,他没有按会议要求调为振动,他抱歉的向领导笑笑,翻开手机,一个短信:“沈平——正宗猪腰子脸。”是隔了几个座位的何桂容发过来的,两人互瞅着会意笑了。彭晓宇回了短信:“暴炒好吃。”
他身边的那位男士比较忙,出去进来,出去再进,多个角度为会议拍照,长的还不错,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驾着一付文质彬彬的眼睛,是位孺雅之士,并且很认真的做会议记录。他不喜欢这种会议,不过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他还是蛮欣赏的。他发现那人的笔没水,正着急,他把自己的笔伸到那人的手边,他反正不记,也没什么好记的,那人很感激,又埋头记了起来。
中场休息,彭晓宇到卫生间抽烟,那个邻坐也进来了,西成难得看到这样不讨厌的男人,他接住了那男人伸过来的手,两人正想聊一聊,廖海涛进来,那男人马上递上了支烟,这过分恭敬的举动让他有点不太喜欢了,他侧身出了卫生间,正好和何桂容碰上,冲他直笑,这个女人,被美容院的产品洗的刮白如纸的脸,再怎么对她亲近都掩盖不了一幅耻高气扬的样子,他一直觉得何桂容长的很像一个人,这一突然照面,他顿时想起来,是毛泽东的老婆——江青,那个在中国某个时代翻云覆雨的女人。
他忍不住想笑,斜着眼,歪着嘴。何桂容看他那模样心里爱的不得了,这种性情男子才够有玩味。
两人开始站的窗边有一句没一聊着。
刘书记没有出去,他不吸烟,他参加的会议室从来不允许吸烟,所以也没有烟灰缸,坐在会议室从门缝中看到这一对来自海关和边检的小年轻人,他很不是滋味。
快到会议时间,彭晓宇和何桂容还聊的正起兴,政府办秘书召唤大家进场,彭晓宇也跟着何桂容进去了。一个名字响起,让他不得不停住脚步。廖海涛从会场探出半个身子冲他身后的那个邻坐男子喊:“袁岩,叫小阮给大家加茶。”
是袁岩!是吴越的男朋友——袁岩!这世界真是太小了。彭晓宇颇为惊鸿的看着袁岩,他像一只警备的猫见到悠闲的狗似的,眼睛盯在袁岩身上,被袁岩发觉,以为他有事,开口问他:“你有什么事吗?”彭晓宇晃过神来说:“能不能拿个烟灰缸,这里面没有。”
袁岩说:“对不起,会议室不允许抽烟。”
彭晓宇潇洒的摆摆手算了,坐下来,心绪难平。
袁岩向他点点头坐下来。彭晓宇开始坐立不安,与一本正经的袁岩形成鲜明对比。
散会后,袁岩等在门口,看见何桂容来了亲近的叫她:“何姐,晚上有没有空。”
何桂容瞅了眼身边的彭晓宇,心里有些得意,很快问彭晓宇:“去不去,晚上一块玩玩,天天工作,闷死了,好久没聊过了,去酒吧吧。”袁岩发现自己向何桂容发出的邀请变成她向另一名男人发出的邀请,表情有点尴尬,马上转向那位男子:“一起去吧,大家朋友认识一下,晚上等我电话。”
何桂容:“别等电话了,现在就说好吧,我说我们就去太阳城吧,那好玩。”
袁岩立马说:“好,好,很好,还是何姐会选地方,就定那吧。”
彭晓宇也很快答应下来。
袁岩回头看了彭晓宇好几次,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却不敢确定是吴越照片里的人,一个在西成,一个在武汉,必竟距离太远了,这世界长得象的人多着呢,他觉得自己似乎太多疑了,看谁都象那个男人。
彭晓宇住在海关宿舍,彭天明单独住一间二室二厅,相距二个房间,彭天明亲手做了好菜,把彭晓宇叫过来,彭晓宇光着胳膊穿了条大裤衩就来了,进来就问他要烟抽,父子俩这还是在西成的头一次单独聚会,彭天明没把烟给他,彭晓宇瞅了瞅他父亲的房间,说:“曾关长,比起你这地方,我们住的可是贫民窟,什么时候给我们也改善改善。”他从彭天明的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包香烟,彭天明想抢下来,但彭晓宇一翻手就点上了,冲他猛吸了几口,很顽皮的笑。
彭天明洗干净手,把碗筷摆好,叫彭晓宇坐下,说:“你最近案子查的怎样了?你都在忙些什么?”
彭晓宇:“我说呢,原来让我汇报工作来了,在办公室你听的汇报还不够多吗?别叫我汇报,我烦着呢?我饿了,我开一天会了……嗯,这红烧肉正宗,好久没吃了。”
彭天明往他碗里又夹了一块肉:“别好象饿了你一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吃大餐吃的多呢,每天还吃夜宵,以为我不知道。”
彭晓宇:“没有老爸做的好吃,明师出高徒啊。”
彭天明:“你妈的红烧肉还是我教的呢。”
彭晓宇不服气的瞅了他一眼,瞥瞥嘴。彭天明:“你妈问起你了,你怎么老不跟她打电话,你哪像个做儿子的样。”
彭晓宇:“有你向老妈汇报,还不够?在你眼皮底下我能有什么秘密。”
彭天明还是象军人一样快速的吃饭,不说话,两碗饭五分钟下了肚子,抬头看着瞪大了眼睛的彭晓宇,不解的问:“怎么了?菜不好吃?”彭晓宇一本正经的批评他老爸:“爸,你怎么还是这样,太快吃饭对肠胃不好,妈是千叮咛万嘱咐,你的胃溃疡怎么样了,你的冠心病怎么样了。”
彭天明笑了:“还象我儿子说的话。”然后似问非问:“你的女朋友来了吗?”
彭晓宇“扒”的放下筷子,很烦闷:“没有,我不是说了没有吗?”
彭天明又笑了:“没有就没有嘛,这是代你妈问的。”彭晓宇又开始闷头吃,彭天明问他:“听说你的线人被抓进派出所了?”
彭晓宇说:“是。”
彭天明:“他那有什么线索吗?”
彭晓宇:“你找我说案子来了?明天吧,会上我会汇报的。”
彭天明这个代理关长做的很不轻松,前一任关长因查办不严被降职处分,许多警员跟走私事件关系紧密,李铭浩因丢枪被限制在宿舍不得随意外出,让他写的情况汇报内容简单,避重就轻,这个李家南的侄子,身份非同寻常,没有确凿证据不可抓捕。太阳城的阮氏兄弟与市政府的几个头头也是老相识,边贸一条街、小商品城、太阳城酒吧、中越远东公司都是这两位兄弟利用种种关系以自己或者亲友身份投资开发的。案件错宗复杂,人事纵横交错,西成真是个龙潭虎穴之地,此案如不尽快办结将对海关在当地的依法工作带来很大影响。
彭天明还是一副和善的笑容:“小宇,我打算把你调离调查专案组。”
彭晓宇很惊异:“为什么?”
彭天明:“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彭晓宇着摸着这句话,没明白:“爸,调离我就没法知道案件进展了。”
彭天明:“西成海关人事复杂的很,你太单纯。你以为在调查组就能把案件搞的水落石出?你们干了有段时间了,有进展吗?”他习惯性的拿筷子在桌上写来写去,心思沉重。
彭晓宇:“爸,你不会认为调查组的人也有问题吧。”
彭天明长叹一声:“儿子,一切都是未知数啊,目前我可以相信的,只有你和我!”
他问彭晓宇:“你们查过中越远东公司吗?那家公司在简兴强死的前一天有一大批成品油进口,调查组汇报的是手续齐全,物资查证属实。”
彭晓宇:“是!爸,这事我清楚,是我和陈楚云去查的,我亲自检查过了,这……不会有问题。”
彭天明:“成品油是我扣下的,现在还没入境。中国是成品油大国,与越南建交以来,一直是我国向越南出口成品油,尤其是近年,因越南物资短缺,我国日用品、家电、成品油大量向越南出口,为什么会有这么大数量的进口?”
彭晓宇:“但进口手续齐全,海关检查也没有问题,国内有人买自然有人卖,难道公司会做赔本买卖。”
彭天明:“对,没有公司会做赔本买卖,问题就在这,从调查组给出的资料和数据全是正常的,没有一丝仳漏。但按目前我国国内的成品油价格,这家公司要赚钱,除非是国内外贸公司改名换姓利用边境地区进出口边贸政策赚取减免税收的差价,在国内销售。而这家公司名符其实在正经的和越南一家京华公司进行边贸交易,京华公司没有国内公司的任何背景,它的前身是一家机械修理公司,这其中必藏有惊天秘密。”
彭晓宇:“爸,看不出,平常见你不动声色,成天待在办公室还捉摸不少事出来。”
彭天明:“他们想牵着我的鼻子走,我才不上当呢。”
彭晓宇:“你认为那些成品油是走私物品?是什么呢?”
彭天明:“说这话为时过早,但我们要顺藤摸瓜,调查组的方向一直在李铭浩的身上,没有或者不愿意把问题转移出来,这问题就严重了,一是调查组中部分人参与了走私,二是调查组人员没有参与,是李铭浩在当中的力量超出寻常,不可小视,无论是哪一点都对此案带来很大障碍。”
彭晓宇剔着牙,说:“爸,后面有点啰嗦啊,我知道了,好,我会干一场漂亮的。”
彭天明:“上阵还是父子兵,我准备把你调往缉私科的,陈楚云是从缉私科抽到调查组的做组长的,反正缺一个人,我看这个调查组也查不出什么名堂。”
彭晓宇每天跟着同事查资料,找人证没有进展,早烦了:“你认为他有问题吗?”
彭天明:“只是猜测,他跟李铭浩最好,地方关系根深地固,无正常理由不好调出缉私科,容易打草惊蛇。”
彭晓宇点点头,佩服不已,好一个老爸,彭天明拍拍他的肩膀,说:“儿子,好好干。”
彭晓宇的手机响了,彭天明笑笑说:“哦,你还挺忙的,今晚还有活动,带老爸去?”
彭晓宇:“你老实在家待着吧,这把年龄还凑年轻人的热闹,妈说不定就今天会查夜。”他接了电话,是何桂容。彭天明缩了缩脖子,回到了父亲的样子,多了些亲热,少了些正经。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彭晓宇帮老爸洗了碗,出门时彭天明数了一叠钱交给彭晓宇,一定要他买台洗衣机。
太阳城酒吧。酒色俗艳满溢,交错的霓虹灯不时打在靠近窗边的吧台,彭晓宇、袁岩、何桂容、袁彬四人坐在一起,袁彬和何桂容单独出去聊了会,回来时何桂容多了一个红色提包,彭晓宇猜是袁彬买给她的礼物,其实那里面还有五万元现金,为方便何桂容回去直接分钱给那些兵,袁彬直接取了现金。袁彬打算增加香烟的投资,而何桂容没有同意,说好不超过原有数量走货。
何桂容打扮与往日颇不一样,紧身T恤加条低腰牛仔,圆圆的肚脐时隐时现,身材非常好,只是一双盛气凌人的眼睛缺乏女人的温柔,尖尖的下巴难免让人感觉有点刻薄。
她从容的和身边的这几个男人玩晒子,笑逐颜开。袁岩和彭晓宇的你来我往的碰杯,彭晓宇和袁岩居然是同年。
他就是吴越的男人。彭晓宇尽可能保持心态平稳。
袁彬:“小宇弟,你们海关福利很好啊,那可是金饭碗,不象我们还要到处讨生活,辛苦啊。”
彭晓宇:“老哥,做个小老板给自己打工也很爽啊,有什么能帮到的尽管说。”
几个人边聊边听歌,彭晓宇还是点了他喜欢的《把悲伤留给自己》,自己跑上去唱,台下认识的不认识都大声为他捧场,好一个帅哥,一曲下来,台下女孩子一阵尖叫。这一幕让彭晓宇想起了张子路。
回到吧台,袁岩不在,何桂容说他有点事出去了。两人走进迪厅,大跳大蹦。
半小时过去,彭晓宇从磞迪人群中挤出来,满身大汗淋漓,看不到何桂容在哪,他张望一下,有些迷路了,穿过一条长廊,从长廊边的房间看到象肉堆一们堆在一块的纵情情色的男女,看到袁彬也在其中一间房拿着酒杯搂了个女人往她嘴里送酒,还有几个小妹伺候他那群越南合伙做生意的商贩。
转过一角大面积的透明玻璃铺成的地板,地板下有光滑的鹅软石和海星,在光的映衬下安静而舒适,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五彩的颜色从地板下反射过来,似乎要穿透他的眼睛,他很喜欢这个角落。正着意盯着地板下看的时候,一双白皙的登着五寸松高鞋的女人快速的从上面走过,一阵兰纳玫瑰香水的味道窜进他的鼻子,是个曾经在哪见过的女人,一副悲怒的样子,很快一双男人的皮鞋凶恨的踏了过去,是袁岩,他似乎根本没留意到彭晓宇的存在,他抓住那女子的胳膊,一甩手打了一个干脆脆的巴掌,那女子也反手打了袁岩一巴掌,而且更多的雨点般的巴掌拳头落在袁岩的头上、身上,大概打的手痛了,袁岩把她推到墙边,非常坚持的抱住了她,彭晓宇听到他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没有不要你。”
想离开又想听听,彭晓宇正犹豫不决。袁岩偶尔一回头,发现了近处的彭晓宇,迅速和那女子分开,向他走过来。
袁岩:“你在这呢,我说怎么不见你。”
彭晓宇指着那一脸忿怒的女子说:“继续,继续,不打扰。我还去那磞磞。”
袁岩:“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走吧走吧,何姐还在那找你呢。”他很快丢下那女子拍了拍彭晓宇,一同离去。
莫晓青看着他们走开,对袁岩的表现有种痛到极致的难过,以致面无表情,眼泪收了回去,冷漠而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