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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路被第二次提审,他明显虚弱很多,两眼无神,铁栏外面的是何立和另一名姓卞的同事,提审的重点是要张子路说出上线,何立因与简兴强私交甚深,故被调离简兴强案组,改为查办太阳城三陪女吸毒案,心里极度不爽,何立和张子路也算老相识,何立有一句没一句的问,张子路始终说没有上线,就是在酒吧买的,好些天没见到那人了,问他自己吸不吸,他说吸,吸为什么还要转卖他人,他说因为没钱用,一半自己吸一半卖。
何立明白像张子路这样的人很多,问下去始终没有结果,抓毒犯抓的是大毒枭,像张子路这样的收一笔保释费关上一段时间也就放了。
脑子里还一直想着简兴强的案,他随意的问了一句:“5月28日晚你在做什么?”
张子路心一惊,透明的月亮、拍岸的海水、狙击手狼一样的眼神、近乎窒息的心跳,他几乎不敢回忆。他定定神说:“逛、喝、喝了就回家睡觉,能做什么事?”
何立习惯性的加问了一声:“是吗?没做什么事?”
张子路似乎很用心的想了想,说:“噢!噢!有,还真看到那么些事,你不知道…”
他故做神秘,何立和卞同志很有感觉的对视了一下,张子路接着说:“那天那天,真的,110到苗寨酒楼,抓了一个男的下来,是嫖娼的,知道是谁吗?这人啊,算他倒霉。”何立顿时知道张子路在怱悠他,他喝住了张子路,讨厌的摆摆手叫他不要再说下去。
张子路还说:“警官同志,怎么这种不算事?那电话还真是我打的,我就看他不惯,什么东西,歪瓜种想吃清山水,不过,那天打这电话是我们哥几个打赌,赌输了的人就打110抓嫖娼的,我们这是也为了千百个家庭的幸福,做什么事都要有意义,政府管不到的地方就要有人伸张正义,警官同志是不是?”
何立点了支烟,盯着张子路,久久不说话,张子路闭了嘴。
卞同事把笔往桌上一拍凶张子路:“你闭嘴,问你28号晚上在哪里干了些什么?问什么答什么,还用教你吗?”
张子路:“这都是上个星期的事了,上个星期我就只知道做了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其它的事,不是唱歌就是喝酒剩下就是睡觉,连楼下刘老头的猫死了,我还是这星期才知道的,根本就没那脑子去留意,别人不管我死活,我还管人家吃喝拉撒,我吃饱了撑的。”
卞同事回到主题继续问:“你那点东西还卖给什么人。”
张子路:“就那几个骚货。我还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要不是为了钱,我才不卖。”
卞同事:“你知道贩卖毒品是什么罪吗?”
张子路漫不经心:“怎么?难道是死罪,就这一点点,算了吧,就是将功赎罪,我也早可以挂国家英雄至少三等功了。”张子路斜过身体,歪坐着半眯着眼,带着手拷的手指着两位警官:“如果我也穿你们这身皮,按我的性质在公安里也算是金牌卧底吧,你们有这胆吗?”
看着张子路有点张狂,何立大声吼了声:“你什么东西,就你犯的事,枪毙你几次都够了。”
张子路很不屑:“别吓唬我,犯急了,我什么事都抖出来。”他冲着何立一字一句说:“月黑风高杀人夜。”自己哈哈的笑起来。
挑起何立一阵心慌,他突然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隐匿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提审张子路没有什么结果,他被押回到看守所,张子路一路上看着铁窗内向外张望的一双双摄人的眼睛,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表情淹盖内心无比的惊慌和恐惧。线人的身份不知道让多少团伙进了局子,这些人中知情的早已恨不得做了他,他知道自己进了监狱就会意味着死亡之门已向他敞开。
他把手腕上的那块金表放在铁门外一位看守人员的手中,告诉他帮他打个电话给个叫莫晓青的女人,麻烦她给他带衣服过来。
当天下午,莫晓青来了。
也许不是感情,也许也没什么记忆,莫晓青觉得她还是应该来,她想就当张子路是和她一样在外赌命运的同乡也应该去看望,事实上,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有许许多多张子路的消息飘进她的耳朵,尽管她并不想去了解。所以她瞒着袁岩来到她昔日恋人的面前。
张子路依他对莫晓青的了解也肯定她一定会来,她的出现似乎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感动。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眩惑完全就是莫晓青造成的,是她的离开让他完全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他从莫晓青给他的衣服中摸到了他要的东西,它们少量的贴在衣服口袋里,用手根本无法触摸到它们的存在,他趁看守不注意,很快的把它们尽扫一团,迅猛的吸入到鼻腔中,莫晓青还是那么了解他,他冲莫晓青笑了笑。这一笑遭来莫晓青的反感,莫晓青瞅着他:“别想我下次还来。”
张子路似乎没听见:“你还是那么漂亮,不,是更漂亮了,看来还是爱情的力量最伟大啊。”
莫晓青表情木然:“衣服送到,我走了。”她站起来。
张子路奚落她:“你不知道他有女人了吗?晓青啊,你怎么这么命苦,总是找有女人的男人,是不是在你眼里,有女人的男人才有魅力啊。”
莫晓青生气了:“放屁!闭上你的臭嘴。”
张子路:“人家的女人马上就要来了,你还做你的春秋梦呢,你以为他们这种国家干部会把你当人看吗,你不过是他手掌玩的一条鱼?”
莫晓青:“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的担心你的这条命吧。”
张子路马上沮丧起来:“我…我求你件事,能不能帮我取笔钱,然后…帮我交保释费。”
莫晓青停住脚步,回过头:“你别想我为你做任何事。”
张子路在她跨出门的一刻再次说:“我的存折放在老地方,密码8位是你和我的生日。……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莫晓青突然蹲下来,冲着墙角一阵呕吐。张子路紧张的问:“你怎么了,你…你…是不是有了。”
莫晓青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随后几天她淡青色的裙子一直在张子路脑子里晃荡。保释期马上要过了,莫晓青还是没有消息,他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
2
仲夏季节,经过几个月的修整,绕仑河畔建起了一条长长的护河提坝,有些高出水面的地方还特意开出了一片开阔地,栽种了椰树和草地,政府的城市治理越来越人性化,不过,这样一个很好的悠闲去处却慢慢被一些黑势力占据着,也有不定期来收保护的人,今天这一帮,明天这一帮,弄的摊主们赚的辛苦钱无端端少了许多,还有政府三头两头的来突击检查,今天工商查营业执照,明天城监大队拉一队人马吃了喝了,也赚不了多少钱,到后来,只好拉些三陪女做些龌龊的勾当多赚些皮肉钱。这个地方也逐渐成为好色的男人们的花街了。连正经谈恋爱的人也不敢往那去。
袁岩不知道为什么莫晓青会让他到这里来,很不高兴。
这些天他和吴越的暗战依然悄无声息,他其实每时每刻都在等待吴越的电话,而吴越却沉默着。上午廖海涛让他带个团跟阿曼一起去下龙湾,三天,他拒绝了,他担心一到越南,吴越会打电话来,廖海涛提醒他这些时间不够精神,不象个年青人,写个报道也是没有主题,用行话说“欠缺提练,收笔无神”,王丽君的跟踪报道更是遥遥无期,没有下文。
袁岩满怀心思,站在河边,丝毫没有察觉莫晓青来到他身边。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被静默如钟的莫晓青吓了一跳。袁岩看着莫晓青娇美的鼻翼和略显虚弱的身体,有种说不出的内疚,不知为什么,在吴越的变化让他痛苦万分之下,他反而越发想逃离莫晓青温柔的陷阱,他决定今天要和莫晓青做一次了断,这种是似而非的夹带着浓重情欲的感情让他太慌恐,分辩不清、拿捏不准的事情他宁愿远离。
莫晓青带着怨恨问他:“你怎么这些天不来我这了。”
袁岩:“我很忙,你知道约了几次王丽君,她都没有和我见面,上面又催的急,晚上还要去做扫黄打非的跟踪报道。”袁岩发现自己没有带烟,有点手脚无措。
莫晓青看着他,象看一位在老师面前说谎的孩童。她就喜欢看袁岩在她目光下的这种略带稚气的慌张。
袁岩说:“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吧?”
莫晓青微笑着说:“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吗?”
袁岩带些责怪:“这种地方,你怎么叫我来……”
莫晓青听出了不妥:“什么地方?这里离我住的地方近,也方便见你,你不是不想让人看见吗?”
袁岩:“那到你住的地方不就行了吗?”
莫晓青:“你电话上不是不愿意去我那,让我找个地方吗?”
袁岩:“那也别到这儿来,这是什么地方!”,他指着一堆堆在黑暗中相互挑拨情欲的人,有些被他们的到来惊动的人还不时朝他们张望。
莫晓青:“不就是聊聊吗?哪有这么多讲究。”
袁岩:“西成这么多地方,你就只知道这儿吗?”
这句话激起了莫晓青莫大的心结,她压低声音一句接一句的逼问出来:“怎么,什么地方?你说这是什么地方,是赃地方吗?是,我就是只知道这,因为我常来这,来这陪人说话、陪笑脸、陪喝酒,行了吧!来了很丢你脸是不是?你怕什么,怕人家说你在这种烂地方泡妞吗?”
袁岩愣住了,莫晓青继续说:“你是在摆脸色给我看吗?我配不上你是吗?现在你在我面前装纯洁了?你也不比我纯洁到哪去!你的西装是谁买的,你送礼的钱是谁给的,香烟!金表!人头马!红木家具!你人模狗样的在机关里面,是谁给钱帮你打点上上下下的关系,怎么,认为我不值钱了?还是嫌我烦了?没有我,你女朋友能顺顺当当的过来吗?你能这样轻轻松松的摆平领导,不是我莫晓青帮你摆平的吗?”
莫晓青坐三陪的钱一笔一笔的用在袁岩身上,她费尽心力的近乎讨好袁岩,求得相处的欢愉,那种毫无保留的爱被严酷的现实久久压抑在心头,几乎让她窒息。
她也是一样如花的女子,如花的年纪,她不明白为什么用脸赚来的钱在社会如此低贱,这不是钱吗?没有其它营生能力的女子,就不能用笑换点钱买生活吗?她没有出卖肉体,没有卖弄风骚,靠的就是自己天生的美貌,美貌可以换来一切,这是人们认可的事实。
莫晓青越说越激动,被袁岩一声呵住:“你闭嘴!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一朵低级交谊花。”,为什么突然会从口中冒出这么一句话,袁岩也瞬间被自己惊吓了,他猛然醒悟这话的份量。但一记耳光已经“拍”的打在了脸上。
莫晓青在黑暗中跑开,岸边留下木讷的袁岩,好长一阵他没有思想,慢慢的开始有了一点心痛、一点内疚、空落、还有挫败,他来回走着,附身,沉重的叹气,蹲下来好长时间望着水上飘动的月光发呆。远处,莫晓青并没有走远,从黑暗的角落某处,她看着袁岩黑色的背影在延伸的岸边如一只拉长的蠕虫,两行眼泪默默的往下流。
她今天本来是想告诉袁岩她怀孕了。本来期望今天有小别的欢喜,却是如此光景。盼望、失望到痛心只在一时。
袁岩待了会,回到现实,马上发现此地不可久留,转身离开。从仅有零星的点了些用纸筒改装的灯罩的黑暗处逃离,见到一排排明亮的街灯,他顿时觉得心胸开阔起来,刚才的阴霾也少了许多,他想这是迟早的一天,虽说有些狼狈,但终于算是一个结束,对他来说结束一件不名誉的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心情和感情是另外一回事。烦恼太多会让他抓不住方向,他心里只想着吴越,他只知道必须和吴越在一起,否则所有的努力和费心心机都是白费。
吴越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左右着他的生活。
沉闷的天气下起阵雨来,袁岩一路小跑卷进一个人力车,但身上全湿透了,坐在车上看雨随风起伏,和莫晓青的一幕幕相遇的画面浮起,他尽力不想,却抛不开,他难过的是:莫晓青,一个知情知性的美丽女子,为什么会从这种身分开始她的妙龄人生。她钻入他的生活,又快速消失,他想用“轻轻的你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来”形容,但又觉得晓青带给他的远不是这种诗意的东西,而是一种现实的赤裸裸的情欲。
他没想过自己有什么罪过,他对女人的细腻永远是基于他的爱,不爱的事物无法打动他,他确认自己没有为莫晓青付出过一点点爱,否则不会有现在的如释重负。
可这种如释重负回到宿舍后就消失了,一种沉重的孤独从他心底涌起。
越来越大的雨从天倒下来,他赤裸着身体让喷头从头到脚冲,哗哗的水一直流,许经纬在外面敲了好长时间的门,他也没有听到。等他裹了浴巾出来时,敲门声已接近砸了。他慌忙打开,小许冲他喊:你干嘛呢,廖部长找你,打你电话半天没人接,我明明看见你回宿舍了,你在生蛋呢。这回你自己去跟领导解释。
他看了一下手机,四个未接,不是小事。
接通电话,他点头应着:“廖部长……嗯,好,好,就去。我知道。好。……,廖部长,你家在?噢,知道了。我马上送过去。”
廖海涛第二天临时接到通知去参加市长办公会,等着袁岩给他送去汇报材料,他暗自庆幸今天白天交待的及时,不然老是这样临时开会,很多事他自己还不明白进展如何,李家南是个讲究的人,尤其对刘书记主管的宣传线的情况尤其在乎,手臂伸的很长,却总是打在比他年长十几岁的刘书记这样的软枕头上,时时没有反应,他不得不更加警觉刘书记的老谋深算。
一时匆忙,他没有带走手机。半夜,袁岩累的不行,草草睡了,一篇简单的汇报材料越改越复杂,三易其稿才得廖海涛满意。
他的手机放桌上,上面几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那个他最想念的城市,来自他最心爱的女人——吴越。
为什么不接呢,难道爱就这样结束了吗?吴越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想到泪流满面。如果爱的简单也就算了,很多爱都会草草结束,怕的就是坚持,偏偏吴越就是坚持的人,她忍受并承担自己种下的因果,向袁岩寻求一次沟通,然而那边居然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