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不断下令催促,要求务必尽快动手。但要想在公共场所行刺丁默邨显非易事,想来想去,郑苹如等人决定,在郑苹如家门口行刺丁默邨。
8月14日,丁默邨约会郑苹如,郑苹如随即安排人员潜伏在郑家附近。晚上10时左右,天空突然雷声隆隆,狂风四起,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风雨中,一辆黑色雪铁龙轿车停在了万宜坊弄口,这是丁默邨送郑苹如回家的轿车。郑苹如下车后对丁默邨说家里没人,希望他送她到家里,丁默邨一听,深感这是一个“良机”。但正当丁默邨打算下车时,忽然透过车窗看到有几个黑影向汽车走来,狡猾的丁默邨马上命令司机开车。
轿车在风雨中迅速启动,快速离去。埋伏在附近的除奸人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丁默邨的汽车消失在风雨交加的夜幕中。
12月22日,丁默邨约郑苹如去虹口一个朋友家聚餐,郑苹如马上把这一消息告诉上峰,上峰决定让郑苹如以要丁默邨送圣诞礼物为由,骗丁默邨到静安寺的西伯利亚皮货店买大衣,伺机刺杀丁默邨。
那天吃完午餐,丁默邨陪着郑苹如来到西伯利亚皮货行。然而丁默邨刚进入商店,马上转身道:“你自己挑选吧!”他将一叠钱朝郑苹如手里一塞,匆忙奔出商店坐上轿车。
砰、砰、砰……一阵枪响,子弹打在防弹车窗上,丁默邨再次逃过一劫。
这次刺杀行动的失败,引起了丁默邨对郑苹如的怀疑。
1939年12月25日,圣诞节,英法租界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郑苹如家里却是冷冷清清,一夜没有睡好的郑苹如在房内精心打扮着自己,因为晚上要赴丁默邨的“约会”,她要单枪匹马去执行刺杀丁默邨的任务。
下午5点钟,郑苹如身穿一套深蓝色的套装,脚蹬一双黑色靴子,外披一件红色长大衣,腰夹一只白色小皮包,梳一个长波浪发型,脸上施着胭脂口红,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走出家门。出门时,她双眼定定地看了看自家的这幢房子,表情中流露出一种依依不舍的神态,随后朝弄口走去。
郑苹如走到弄口,丁默邨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了弄口侧面马路旁,一见郑苹如,丁默邨马上露出一副殷勤的谀态,郑苹如刚跨上车,发现后座上已坐着两个打扮时髦而妖艳的女郎,郑苹如惊讶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她知道,自己被“绑架”了。
轿车刚停在沪西舞厅大门前,二十几个特务急忙围住车,丁默邨下车就挽着郑苹如朝舞厅走,这帮人簇拥着他俩走进舞厅。在丁默邨预订的席位上,已有一位时髦女郎坐在那里。郑苹如注意到,舞厅内走来走去的各类人员中,有不少人都用眼角注视着她,每条走道、每扇门旁都站着一些行踪怪异、神态高度紧张的“陌生”人,更让郑苹如感到异常的是:她是沪西舞厅的常客,而今天舞厅内的男女服务员好像特别多,其中不少都是生面孔,他们只是在舞厅内走动,根本不为客人端茶倒水,这一奇异的场景,让郑苹如感到丁默邨是早有布置的。在这种严密的监控下,郑苹如深感很难下手,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露出破绽。郑苹如心里有些着急与不安,手枪放在小白包里,一动包就会引来身旁那些女郎们的警觉。郑苹如灵机一动,提着小白包朝厕所走去,两个时髦女郎急忙亲热地跟着郑苹如一同进入女厕所,郑苹如关上厕所门,迅速从包中取出手枪藏入靴子边沿内,随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
舞会开始了,优美的乐曲声中,丁默邨邀请郑苹如跳舞,故意把郑苹如带到离座位较远的舞厅大柱边,使郑苹如看不到自己座位上放着的包,跳舞过程中,两个女郎紧紧围绕在丁默邨与郑苹如的身旁。
一曲舞毕,郑苹如回到座位,假装要补妆,打开包,发现自己包内隔层的拉链被动过,知道包已被坐在身边的女郎检查过。为了使丁默邨放松警惕,郑苹如利用跳舞间隙频频向他敬酒,想乘他放松警惕的一刹那干掉他。但老谋深算的丁默邨每次都是礼节性地略微抿一口。一招不行,郑苹如又生一计。当丁默邨抱着郑苹如跳到舞厅一处大柱后时,郑苹如乘丁默邨向前迈步时故意脚步往后慢移,丁默邨的脚正好踩在了郑苹如的右脚背上,郑苹如马上“哎哟”一声,随即蹲下揉脚,想趁机从靴子内取枪。然而丁默邨马上紧紧握住了郑苹如的双手。就在这时,围着丁默邨跳舞的两个女郎快步过来,把弯腰的郑苹如抱住,并趁机在郑苹如的腰间摸索。
郑苹如回到座位,依旧同丁默邨说笑,一副若无其事、轻松而又矜持的样子,但内心却非常的不安,深知在今天这种场合除掉丁默邨几乎没有可能。为了不留下物证,郑苹如又以上厕所为“掩护”,迅速从衣袋里拿出一块大手绢,将手枪包在里面,特意在地上弄脏后从厕所的窗口扔到外面。
郑苹如回到座位后片刻,伪特工总部第三行动大队队长、丁默邨的心腹林之江匆匆走进舞厅,把丁默邨叫到舞厅大门口耳语了一番。随后,丁默邨又微笑着走到郑苹如身旁坐下,并与郑苹如干杯。舞会结束,郑苹如上了丁默邨的车,后座上,仍旧是两个时髦女郎把郑苹如夹在中间。
车在夜幕中快速奔驰,路上冷冷清清,不见行人,丁默邨的车后紧跟着两辆吉普车。当汽车开进忆定盘路(今江苏路)37号“和平军第四路军司令部”停下时,郑苹如一切都明白了……
十天后,郑苹如又被送入了76号,这是上海人都知道的杀人魔窟,凡进了76号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来的,等待着郑苹如的是灭绝人性的逼供与摧残。
就义
郑苹如被关进了76号的囚室,但因为丁默邨事先打了招呼,并未受到虐待。
丁默邨并没有直接审讯郑苹如,而是让李士群派人去找郑苹如的父亲郑钺。“我女儿做得对。我以有这样的女儿自豪。”郑钺义正词严地对李士群派去的说客说。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丁默邨请出驻上海的日本领事去见郑苹如的母亲木村花子。
“你是天皇的臣民,希望你不要忘记帝国大业,尽快劝说你丈夫到汪精卫那里去任职,如果这样,我们可以释放你女儿。”“作为日本人,我为自己的国家侵略中国而感到羞耻,我怎能劝说我的中国丈夫来为侵略事业出力?至于我女儿,她已长大成人,她知道自己该怎样做。”碰了一鼻子灰的丁默邨虽然恼恨郑苹如参与对自己的谋杀,但又着实迷恋她的色相。他只想把她关一个时期,煞煞她的性子,然后再放她出来。
然而有一个人必欲置郑苹如于死地。
这个人就是丁默邨的老婆赵慧敏。她恨郑苹如,不是因为郑是中统派来刺杀她丈夫的特工,而是她认为郑“抢走”了她的丈夫。她悄悄地找到林之江,对林面授了一番机宜。
郑苹如又被暗中移解到忆定盘路37号的“和平军第四路军司令部”内(林之江兼该路司令)。这个行动非常机密,连丁默邨与李士群也被瞒过了。
赵慧敏的第二步,便是授意林之江找机会杀害郑苹如。
1940年2月,星月无光的一个晚上。
林之江从囚室里请出郑苹如。
“郑小姐,丁先生请您去谈话,请马上动身。”她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出于少女爱美的天性,她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对着小圆镜,把略显凌乱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走吧!”她昂然上了黑色的小轿车。
囚车在刑场的一座小土坡前停下,十几个身穿黑色棉大衣的便衣特务匆匆打开车门跳下车,如临大敌般端起枪站在后车门的两旁。两个便衣特务把披着长发、两手前铐的郑苹如押下了车。
郑苹如被两个特务押到了小土坡前,郑苹如身着金红色的羊毛内衣,外披红色的皮大衣,挂一根鸡心嵌有照片的黄金项链,手戴一枚钻石戒,天生丽质和漂亮的穿着,使她此刻站在黑夜的车灯前,如神话中的红衣天使,美丽动人。
郑苹如非常平静地站着,内心却思绪万千;她不是因为自己将要死亡而流泪,而是舍不得离开自己年迈的父母、弟妹、朋友和恋人;她渴望甜蜜的爱情和幸福的生活;她盼望着抗日的早日胜利,能和心上人进入婚礼殿堂……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将要永远、永远地离她而去……
临刑前最后一分钟,郑苹如用手揉了揉吹散在脸上的头发,随后整了整衣服,苗条的身体挺了挺,脸部又再次仰望天空……
枪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震荡苍穹,抗日女英雄郑苹如凄艳地倒在了血泊中,一个美丽的身躯在这恐怖、寒冷之夜香消玉殒……
郑苹如被枪决后,据传重庆中统局曾为她开了一个追悼会。抗战胜利后,借国民党政府审讯汉奸的时机,她的家人曾向法院鸣冤控诉,由此“刺丁案”再度流传开来。1946年11月16日郑苹如之母郑华君为丁默邨杀害郑苹如致函首都高等法院,原文如下:
为凭借敌势残害忠良、诉请严予处刑以彰国法事。窃氏先夫郑钺,清末留学东瀛,加入同盟,追随国父及于右任院长,奔走革命有年。辛亥、癸丑两役,先夫皆躬与其事。民国二十四年授命上海高二分院首席检察官,七七事变猝发,先夫悲愤万状,沪淞沦陷即杜门谢客,而敌伪深知其为人望,欲借以为号召,对之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先夫大义凛然,矢志靡他,亟以雪耻救国谆谆教导子女。子曰海澄,投笔从戎,效力空军,与敌周旋之后竟尔成仁,完成其报国素志,女曰苹如,由上海法政学院毕业,爱国之志胜于须眉,二十六年承嵇希宗介绍,加入中央调查统计局工作,以获取敌伪情报及破坏工作为天职。丁逆默村、李逆士群均在沪西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组织伪特工总部,丁逆担任主任伪职,专以捕戮我方爱国同志、献媚日敌为事。熊剑东曾为丁逆逮捕,熊妻与苹如共同设法营救。苹如前肄业民光中学,时丁逆适长是校,苹如借此关系,故得对丁逆虚与委蛇,冀从中获取便利。由是探悉前高二分院郁华庭长、前一特地院钱鸿业庭长之被暗杀,皆由丁逆为厉之阶,盖欲破坏我方在沪整个法院也。该逆向苹如曰:汝父任高二分院首席检察官,亟宜参加和运,若不识时务,勿谓七十六号无人,行将夺取汝父生命云云。苹如闻之愤不可遏,当诉由先夫以情密陈司法院在案。苹如于二十八年奉中统局密令,饬将丁逆置诸重典,遂与嵇希宗及郑杉等暗中会商,决议由苹如以购办皮大衣为由,诱令丁逆同往静安寺路戈登路口西伯利亚皮货店,并于附近伏戎以待。苹如于十二月二十一日午后五时许将丁逆诱到该处,某同志即开枪向之射击,惜乎手术欠精,未能命中,当被遁逸。丁逆由是痛恨苹如,欲得而甘心焉。卒于是月二十六日将苹如捕去,更有丁逆之妻及其他某某两巨奸之妻亦参与逆谋,极力主张应致苹如死命,苹如遂及于难……
同年12月27日,杭州读者张振华致函《大同报》,提供了郑苹如被捕后的一些情况。他说,杀害郑苹如女士是在民国二十八年冬,其时丁默邨任苏浙皖肃清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正主任委员是周佛海),兼特工总部部长(伪维新政府亦有番号,类同之苏浙皖绥靖委员会,部长为任援道)。肃委会下分四路,番号是中国国民党反共救国军第一路司令王天木,第二路司令何行健(在好莱坞舞厅被刺),第三路司令田会林,第四路司令林之江。郑女士乃林之江由沪西舞厅绑回,出动汽车四辆,特务人员二十余人,均备有德国自来得手枪。绑回后并不动刑,审问数次,最后由丁默邨亲自审问。据说丁逆与郑女士尚有师生之谊,此次系郑女士指挥地下工作同志数人,行刺丁逆未成被捕,在沪西忆定盘路37号软禁一月左右。郑女士之死全系丁逆主动。
张振华在信中接着说:
(丁默邨)当时己身行动不自由皆系谎言。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周佛海不过挂个空衔而已,生死权皆操于丁默邨之手。后因郑女士不肯妥协,丁默邨命令林之江执行郑女士之死刑。刑场在徐家汇过火车站之荒野地方,其时林之江之卫士不忍下手,命中要害后,由林之江亲自射击三发,一中胸部,二中头部,方始毙命。死时穿着金红色之羊毛内衣,外披马皮大衣,胸前挂有金链及一鸡心金质之照片,大衣及金链等物归林之江取去,提出三百元作为公积金。此一代可敬可佩之郑女士,被丁默邨一纸命令而致香殒玉消。今审奸工作尚未完成,特提出一点数据,作为参考。文字之拙劣,在所不计,聊代郑女士一伸奇冤,并加丁默邨之罪也。
1947年7月5日,火炉南京。老虎桥监狱内,被关押的大汉奸个个大汗淋漓,尽管环境恶劣,但被炎热煎熬得疲惫不堪的他们都昏昏入睡了。下午2时,监狱南面的一间囚室的铁门被打开,杀害郑苹如及许多抗日爱国人士、双手沾满鲜血的大汉奸丁默邨,被押上了监狱的刑场。
检察官:“姓名、年龄、籍贯、住址?”丁默邨低着脑袋:“丁默邨,四十五岁,湖南常德县人,家住上海愚园路1010号。”检察官:“你因何案被押?”丁默邨:“因汉奸案被押。”检察官提高声音:“本案判你死刑……你有何遗言留给家人?”丁默邨脸色苍白,颤抖着身体,无力地道:“没有。”检察官命令法警:“将该犯丁默邨执行枪决!”一颗正义的子弹,结束了丁默邨罪恶的一生。
郑苹如的父亲郑钺因不愿以出任伪职而保释女儿,一病不起,于1941年初抱恨而终。郑苹如的另一位哥哥郑海澄在1944年的一次对日空战中牺牲。一直支持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郑华君(木村花子)女士在日本投降后迁台,由其三女儿奉养,1966年以八十高龄病逝于台湾。2009年6月6日,上海各界人士在上海福寿园为抗日除奸女英雄郑苹如举行了塑像落成典礼。郑苹如的英灵终于得到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