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风比北方的温暖了不知道多少倍,就仿若这两地的人民,北方人来的豪烈,却最是爽直,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也明摆在台面上,倒是酣畅,而南风吹过的启京,却也如同这千回百转的风一般,深藏太多的功名利禄,心计比回廊还要迷离,刀剑有形,人心无影,远不如大漠的自由。
再一次的站在启京城门之下,宁阳大大的做了一个吐纳,正如这个川流不息的城市每一天都在变化一般,宁阳每一次面对这巍峨城门时,心情皆是不同。
第一次,带着轻浅的忧郁,第二次,带着厚重的徘徊,而这一次,则是坚决的刺痛。
如何不痛,她要如何不痛!
纵使身边有再多的欢乐,但该哭该痛的时候,还是会痛的,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不是说有同等或者更多的快乐,就可以掩盖过去的,逃是逃不过的,宁阳皱着眉头,不自觉的拉住了苏沐秋的衣袖。
感受到她的不安,苏沐秋轻轻的回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安慰着:“没事,顺其自然,走到这一步不是你的错。”他在衣袖下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步走回到了苏府。
宁阳还有些虚弱,苏沐秋请了大夫看过之后,知道她只是风寒未消,余毒却已清,他安排了她好好的在府上休息,却也知道大白天的她自然睡不着,怕她无聊,他便一直坐在床头陪她聊着天。
“你不去公孙翔那边走一趟么?”宁阳问道,虽然她也不希望他现在离开,但心中却还是告诫自己毕竟正事要紧,来日方长,如今需要的是步步小心招招谨慎才对。
苏沐秋摇摇头,微笑着:“不用,方才已有人告诉这短时间我启京无事,毕竟天子脚下,他们应该不会将事情闹大,现在尚不成熟,我想可能他们也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宁阳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方才大夫问诊的时候,她看见苏沐秋在门外与一人交谈,只是那人身子被挡去一大半,她并未看清是谁,凭直觉她知道那人定不是府上之人,但她也没有发挥她良好的听力去偷听,她遵守着他们之间关于隐瞒和坦白的小人契约,私心盼着所有的一切都是苏沐秋亲自告诉她,这一个堵住,她以自己输来换苏沐秋赢,如今已是没有一丝的不甘心。
“天子脚下……”宁阳默默的念道,忽然的一笑,调侃道:“天子怎么会保护一个被抄了家的人呢,看来天子神断,也是明白公孙翔无罪的吧。”她慧黠的眨着眼,有意无意试探着。
“皇上圣明,自当明断。”苏沐秋很官僚的说着,又纠正宁阳道:“公孙家还没有被抄,想来之前的话也只是坊间传闻罢了。”
“哦,是么,真是坊间传闻的话,那柔姐姐是不是就有失水准?该罚该罚……”宁阳眯着眼睛怀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收了眼神,往被窝深处一转,盖住了自己的小半张脸,被子下随后传出闷闷的声音:“还是说,公孙翔得以保全是你努力的功劳?”
她倦倦的打了个呵欠,有些乏意,伸出手挥了挥转而开始撵人:“我困了想睡会,你自便吧。”方才她只是自己问自己,并没打算要他回答,因为答案在她心中,已是显而易见了。
苏沐秋依言出了房中,屋外是早已等候在那的昂伯,他合上房门走开了几步问道:“何事?”
“少爷,骆将军来了。”
苏沐秋的眉皱了起来,眼眸瞬时起了深深的怒气,但这只是一瞬,他下一刻变换上了一副面无表情的神态,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很好,只是再说出口的话已不复方才的温柔,而是冷冽如冰,他哼了一声,不无讥讽说:“他倒真会拿捏时间,还是说会掐指一算,知我何时回来。”
昂伯不安的看着他,有些担心:“少爷,之前骆将军也来过好几次了,不过知道你出了远门,便没有再来了,这……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没事的,昂伯。”苏沐秋安慰着眼前的老人,又指了指宁阳的房间,轻声吩咐着:“她在休息,你派几个伶俐的丫鬟去守着,大夫开了药,她若是醒了便煎给她喝。”
他利索的吩咐完便往前院走去,苏府内肯定是绝对安全的,但骆刚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过来了,只能说是在苏府周围安了眼线。苏沐秋心中冷笑着,这般费尽心机,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不是他最近太安分,所以才被小看了。
骆刚坐在前厅,直到茶水已喝成了白水,才见苏沐秋不紧不慢的从后面走出,不论苏沐秋真实身份为何,旁人眼中他只是一介布衣商人,而骆刚则贵为将军,自然是一股傲气上来,他装作没有看见,依旧端端的坐着,玩弄着茶盏。
苏沐秋分明看见骆刚眼角已偷瞄到了自己,却不点破,拿出一副完美无缺的表情,走到骆刚面前一拱手道:“苏某贫贱商人,却不知骆将军屡次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他看着眼前的人,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公孙府中踏雨而来的人的身形,勾唇淡淡一笑,果然是他没错了,功夫不错却是有勇无谋,心高气傲才失了那可能是唯一一次能挫败他的机会,可惜可惜。
“贫贱商人?苏少爷还是莫要自谦了,谁不知你苏家富可敌国,我才是要敬畏你三分的。”既然苏沐秋装了好人,他当然也要应和几句,却是到此为止,下一句随即转正,“只是我到此却并不是与苏少爷闲话家常的,关于公孙府的案子,还要望苏少爷配合。”
“当然。”苏沐秋在另一首坐下,气定神闲的答道,心中却是冷笑,那公孙府的案子与你何干,要问案却又为何拖到几个月之后,这不是此地无银的举措么,骆刚终究是莽撞武将,但本来这次他们便是一群乌合之众,只不过地位稍微有点不好办罢了。
“那好,苏少爷既然爽快,我也不罗嗦,这公孙翔犯案多时,却迟迟不能归案,连线索都几乎没有,苏少爷是他曾经的挚友,对于他的去向行踪,可是有什么提示的?”他问的****,却偏要作出一副专心案情的样子。
苏沐秋不免好笑,表面上却是一板一眼的回答道:“骆将军自己不也说了,公孙只是苏某‘曾经’的挚友,现在他已然是罪人,苏某是老实的生意人,自然是第一时间便与他断绝了关系的,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因此他目前在哪里,苏某又怎会得知?”他耸了耸肩,条条是理,既然他不说破,那他也陪着他继续糊弄好了。
他的每一句话听上去都像是假的,但细细一想,却又是无可辩驳,这便是说谎的最高境界,让对方明明感觉被骗了,却还是要自己欺骗自己去相信,如此一来,言者无心无罪,全凭听者误信而已。
骆刚此时便是这种感觉,他在心里纠结到底要不要继续问下去,拿不准再斗下去暴露的会是谁,他挣扎了一会,最后只能勉强苦笑着告辞,得不到他的秘密,也不能将自己赔上,这点骆刚还是懂的。
苏沐秋看着骆刚走掉之后,这才绕了路从府中厨房旁的侧门走了出去,在确定没有被人跟踪后,他飞速的来到了附近一家酒楼,进了一间名为“竹之间”的雅间里。
房间里早已坐着一个人,穿着深色长袍,肃穆而庄重,腰间剑不离身,一只手随意的搭在剑柄上,明黄的剑穗幽幽的晃动着,仿佛是这室内唯一的艳丽,他面色冷峻,一看便是不容易让人亲近的类型。
那人见苏沐秋进来,连忙恭敬的行了一礼,唤道:“大人。”
“嗯,”苏沐秋答了一声坐下来,直接问道:“子镜,骆刚在府外安插的人,你们可都清楚?”
“清楚。”介子镜已然恭恭敬敬的答道,一丝不苟,“已全部在我们的掌握之内,大人可是要现在肃清?”
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苏沐秋却摆了摆手,摇头道:“不急,不过是些鱼虾小兵,不足为惧,最后关头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你们只要保证府内安全,不再生事端就行。”他吩咐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补上一句:“不过要是那远方来客,你们就勿须阻拦了。”
介子镜点了点头,苏沐秋吩咐完毕也就没再多做停留,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去见,这之后便是最后一战了吧。
当苏沐秋忙完回来,已经是后半下午了,他缓缓的走进苏府,却见昂伯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看见他如同看见了绝望中唯一一丝希望一般,本来已布满皱纹的脸此时皱的更加的厉害,他对着苏沐秋慌张喊道:“少爷,你快去看看吧,不行了,宁姑娘那——不行了——”
他惊恐向后院指了一下,似乎那里如魑魅魍魉一般的恐怖,这让苏沐秋心中一惊,难道这一点的时间,府里竟出了什么蹊跷?他心中一急,身影忽闪便急不可耐的奔了过去。
不要,千万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