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望断,西津流连。高水低低流,深情缓缓诉。将外不忍真性情,妃子不笑假惺惺。待烽火啸天、收拾那破秃驴,待佛塔高起、送我回江西!”歌声豪气万丈却不乏肆意心境,声音纯粹如碧海蓝天,被困于此却如此自如,不愧是前任拜物教护教右使夏姬瑶。
待这塔顶的女人唱完,看一眼菜篮中的饭菜,觉得毫无胃口。自己便捧出袖中的一盏小瓶,拨开塞子,喝一小口,然后仿佛醉了似的,“倏”的一声,长袖如毒蛇信子一般肆虐在那竹篮上。竹篮伴着绳索,开始缓缓而下。她的嘴角开始泛出泠泠笑意。
“你本不必这样。这饭菜都是没有毒的。”凌殇忍不住说。
“你懂什么?就算是没毒我也要下毒!我才不稀罕这和尚庙里面的东西。”那女子剑眉一横,收起带着毒粉的长袖在手上把玩,冷眼看凌殇。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应该不认识你。”她的笑容很灿烂,寺宇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唇红齿白。
凌殇看着她,想必这夏姬瑶早就发现自己了,却不动声色地在饭菜里面下毒。再加上此时的交谈,她竟然回答的如此淡定,不由更加佩服。“在下凌殇,受好友程轼委托,前来带夫人回去。”
“夫人?”那女子笑的更欢了,“他哪里有把我当做他的夫人?想我飞血滴砂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好女子,虽然身为邪教右翼护法,但是本性也不算太坏。后来,嫁给了程轼。想他一介文弱书生,本是百无一用!若不是我从旁协助,事事为他算计,他至今还在青石街头画对联呢!我只恨自己瞎了眼,怎么看上了他呢。他一个破书生懂什么?一个读圣贤书读到认贼作父的人,你也甘心与他为友?”
“夫人此言怎讲?”凌殇有些不敢相信。程轼可是当今江湖上名誉还算不错的青年俊杰。
“程轼之名,是老娘我给的!若不是当初本姑娘下嫁于他,他这一穷二白的落魄书生,怎么可能会有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如今他竟然尊右相伯颜为父,你可知道那伯颜年几何?程轼年几何?哈哈。程轼凭年纪都可以做那伯颜的老子了,还喊人家干爹!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凌殇见眼前女子,年纪约莫四十岁,一副怒其不争的姿态。但那程轼依旧二十岁的年纪,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莫非,他偷了你练得的丹药?江湖传言,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
“恩!你小子还不算太笨。”夏姬瑶从怀中取出一只瓶子,细细端详。
“若是你真有长生不老的丹药,为何……?”凌殇忍了忍,没问出口。
“为何自己却这般苍老?风华不勘往年?”夏姬瑶轻叹一口气。“长生不老,终究抵不过世间芳华。何况这药只能让人不老,无法令人长生,所以,也算不上长生不老药。人呐,到了定数,是一定要死的,奈何挣扎,只会徒增伤感。我也是一时年轻气盛,自以为聪慧绝伦,便精心研究这药。二十多年了,终于成功了。可是那药中必须以活人的血为药引,为了程轼我答应过他不再杀人,我必须做到。更何况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药是怎么炼制的,所以,不得以便用了自己的血。”
“因为是你的血,所以你吃了不会有长生不老的效用。”凌殇的声音低而冷静,他不明白,夏姬瑶终究是太在乎自己的成就了,还是太傻了,辛苦了这么多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恩。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难想象。因为要有人试药,程轼在我面前装作义无反顾的样子毛遂自荐。然后,我给他吃了药,一个月后,他便越来越年轻。可是,他也开始越来越嫌弃我老,他不再碰我。然后我们搬去大都,再然后,便促成了现在的他,一幅狗嘴模样!”
“可是我眼中的他,并非如此。”凌殇摇摇头。“程轼是一个广结天下朋友的人,他讲义气,爱妻子。他的妻子负气离家出走,思念深切,所以才让我来找你回去的。”
“算了罢。”夏姬瑶慵懒的叹一口气,“没让你来杀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你以为这都天寺中人都是善男信女、得道高僧?程轼早就买通了都天寺上上下下。若是被下毒了,我自然活该。他们会说,邪教之人死得其所、死有余辜!他多次派人在饭菜里下毒,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睬。我也不点破。”
凌殇眸色一沉,“凭你这鞭子,逃塔并非难事。为何还要逗留在此?”
夏姬瑶笑了,“我不逗留在此,还能去哪里?天下之大,我就算离开这里也无处可去。他撒的网很密,在别处说不定有更多的危险。而我在这里,每天活得好好的已是对他最大的威胁!我夏姬瑶是太了解他了。”她停下来一会,念及故人,摇了摇头,“他这次劳驾兄台出马,想必是他贪念不止,想要更多的不老药。你且回去告诉他,这药,世上只有一粒,被他吃了。若是他还想和那伯颜之女风流苟且一辈子,就割了自己的心头肉给她!那才是切切实实的长生不老药!”
“……”凌殇一时无语凝噎。夏姬瑶倒也是火爆脾气,怒则怒、笑则笑、妒则妒,不乏为性情中人。只可惜,太过聪明,总会惹来杀身之祸。
此时夏姬瑶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看着凌殇,蹙眉问道,“他出了多少钱?”
“五万两黄金。”
“是么?我在他心中竟这么值钱。”夏姬瑶已笑不出。
他看见她眼中全盘轰塌的绝望,她闭上眼睛不再回想。
其实任何一种可能都是可能,她不想让自己先死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所以才颤抖着问他。而现在终于有了定论,她也不必再想了。
她凄凉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温度。“看来究竟是我浪费感情了!竟然相信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利用价值可以让他对我没有杀机。”两行清泪从她的脸侧滑过,她透过眼泪笑望着他,“你动手吧。”
“既然悲伤,为什么还要笑呢?”
“因为不想哭。我夏姬瑶怎么说也自恃清高,一辈子坦荡不羁!才不会为了个伪君子,哭得死去活来,被江湖中人笑话!”
“外人的看法就这么重要?何况你可以选择逃走啊。我不信,聪明如你,不会没有办法假死出逃。你一直在这里,等什么?”凌殇问的咄咄逼人。
“等什么?”夏姬瑶倒吸一口凉气,故作轻松地缓缓道出缘由,“等的是你呀。如今你终于来了,我可以再也不用顾忌这江湖流言了。我要你证明,是程轼负我!人在江湖,活的就是一张脸,我夏姬瑶做事从来都是问心无愧的,不想为了程轼这负心汉败了自己的名声!”
“八面玲珑塔,塔塔儿高。妹妹说是尖尖角,哥哥说是船头摇。四处凄凉无处放,佳人消陨楼外高。”她就着熟悉的调子随意跳唱,道不尽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失足,掉下了这百尺高塔。
凌殇连忙上前想抓住她,却只抓住了她一截薄薄衣襟。紫色的丝缎上还有一丝女人用的香料味。他也不往塔下看,那么高的塔,跳下来就算不死,也是废物了。塔下时时传来和尚们为夏姬瑶超度的梵音。
不知道他们会将她埋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