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李哲铭牵着李益昶往老屋走去。父子俩沿着那条古朴的青石板路,走过村尾,来到村子后山,来到小陵山的山脚下。这时青石板路慢慢抬升着,并沿小陵山的山体而上,两人爬上那带着倾斜的青石板路长坡,在长坡的尽头,出现在李益昶眼前的是一棵古老的银杏树,老树位于父子俩的左手边,临近着小陵山山脚。只是在着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任由着时间匆匆而过,老树硬是没有任何变化。在老树那底部粗大的树干上,依旧是褶皱纵横,布满沧桑,长满着厚厚的青苔;在那粗大的主树干的上方,那六根分叉而出的粗大的支干依旧扶摇直上着,如六根擎天大柱冲向云霄;老树那庞大的树冠依旧是枝繁叶茂,彰显出老树那强大的生命力。虽然这在李哲铭眼里都是非常熟悉不过的,但是对于李益昶来说,这是非常新奇的,他被大树的高大所折服了,李益昶走近大树,摸着那苍老的树皮,抬头望着见不到定的树冠,绕着大树走了一圈。
李益昶惊奇地问着:“爸爸,你说这棵树有多大了?”
李哲铭笑着说:“这棵树很大了,但爸爸也不知道它多大了,因为它在爸爸小时候的时候,它就这么大了。”
李益昶说:“那它是不是有一千年了?”
李哲铭笑着望着李益昶说:“那你为什么会问它有一千年了?”
只见李益昶慢慢地念叨着:“书上说,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胡杨三千年也!但这棵树还是活着的,所以它是不是只有一千年?”
李哲铭听后,笑着说:“你很棒,那就依你所说,它就一千年吧!”
李益昶听后十分开心地继续绕着老银杏树仰头小跑了几圈。
李哲铭则慢慢走到空地的边沿,像以前一样,眺望着前方的水田,这时,水田里依旧是绿意傲然,那些禾苗随风波动着,如波浪般,一浪接着一浪,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直未变。而横穿田野的那一条深水圳,两旁依旧生长着高大茂盛的樟树,在微风的吹送下,阵阵知了声不点从树上传来。李哲铭闭眼聆听着,这份不安的躁动,犹如二十多年前一样。
李益昶也走过来,他看着田野,这是他第一次站在高处俯视那些滚滚而动的绿色叶浪,只是对于他来讲,这没什么好看的,因为太平凡普通了。
于是,李益昶便转头继续沿着青石板路走着,在三十米处,青石板路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一片宽阔平坦的其间遍布着看似毫无规律的石柱的空地出现在他面前,青石板路则在空地中间延伸着,而在青石板路的尽头,便是那栋老屋。只是那些看似毫无规律的石柱头吸引着李益昶的注意力,他快步走进青草间,在那快被青草埋没的石柱上面跳跃,玩的很开心。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那栋老屋前,抚摸着门前左边的那尊满是灰色水印的大石狮子脚下的那只小石狮子,灰黑色的小石狮子的头部看着很是圆滑,李益昶用小手摸着那圆滑的小石狮子头,抬头看着那老屋的大门,这时,李哲铭沿着青石板路走了过来。
李哲铭说道:“走了,我们到里面去看看。”说着便牵着李益昶的手,一起迈上那花岗石的阶梯,只是很快,李益昶便挣开了李哲铭的手,他好奇地打量着这栋百年老屋。李益昶抬头看着老屋大门上方那破败的青石木雕门楼,那因雨水污垢而变成了黑色的石莲花已看不到花蕊,两旁上跃的鲤鱼已经污迹斑斑,木雕的喜鹊富贵图满是裂痕,并且已残缺不全,喜鹊有头无尾,有翅无头,硕大的牡丹花四分五裂,已不成形了。这时李哲铭已经打开了大门上那把已经生锈的大锁,然后推开重重的大门,看着那高深的天井,跨过那高高的花岗岩门槛,走入了那高深的天井。随着那一声重重的推开大门的声音,李益昶的目光落到了大门之上,大门十分高大厚重,在两扇大门那通体木头本色的一些死角处,依旧能够看到灰红的漆色,颜色有些老了,看着很浅,但至少能够看到大门曾经的朱门之富贵!李益昶伸手摸着左侧的木门,借着木门,慢慢地跨过那高高的花岗岩门槛,跟随者他父亲的脚步,走到天井的东南角。
只是,天井内的情况让李哲铭有些吃惊,才一年的时间,天井内已经完全变了样,西侧的整个回廊发生了坍塌,各种木料及大量的青瓦碎片散落在天井中的青石板上,一片狼藉,而天井中央的那些盆栽也全部被掩埋,一些杂草青绿地长在了那青砖瓦砾的缝间。而就在李哲铭感慨的期间,李益昶已经先行一步,沿着天井东侧的回廊,来到了老屋的厅堂,站在宽敞的厅堂里,整个大堂空荡荡的,除了八根分两排竖立的粗大顶梁柱外,一件家具都没有。四面墙壁上挂满蛛网灰尘,横梁处的木雕大多消失在蛛网灰尘之下,只有厅堂北面的墙壁中央上方处,一块高悬的匾额,依旧可见到匾额上下两侧镂空雕刻着的盛开正旺的牡丹花和左右整体雕刻着的一对展翅仙鹤,并可以看到仙鹤的鹤头是各自朝内往上高昂着的,而匾额上“敬孝堂”三个正楷大字也依旧清晰可见。李益昶慢慢走进厅堂的北面墙壁,最后站着并抬头仰望着那块匾额,而在他的身后,青石的地面留下了他走过时的那一行脚印,印记很清晰,很新。
李哲铭进来后,并没有在厅堂停留,而是直接通过厅堂北面两侧的通道走进了后堂,李益昶紧随其后。后堂里一片昏暗,站在昏暗的后堂,这么些年过去了,李哲铭依旧不自主地抬起了头,望着屋顶玻璃材质的天井,只见那些玻璃瓦上全身枯枝烂叶,微弱的阳光透过枯枝落叶的间隙照射下来,只是无法照亮昏暗的后堂。李哲铭没有过多地逗留,便带着李益昶上了楼梯,踩在那有吱吱作响的楼板上,李哲铭有些担心了,倒是李益昶则全不在意地大步走着。
李哲铭推开北面的每一间书房的房门,但没见书房里的场景都差不多,里面的书桌布满灰尘及枯叶,书架则因为架脚被腐朽,要不斜着靠在书桌,要不直接倒在楼板上,而那些楼板上全是被水浸泡过的痕迹,布满灰尘,在房间的屋顶,一束束阳光照了下来,照在那些满是灰尘的楼板上,形成一个个光圈。
李哲铭牵着李益昶,不让他乱走,这时,李哲铭来到东面的北头的第一间房前,李哲铭刚推开房门,李益昶便踩着满地的光圈走了进去,在房间转悠。
李哲铭提脚迈入房间,他绕过房间中间的那张满是灰尘的圆桌,来到东边的那张原本是蓝色的长案桌旁。只是长案桌已经变成了黑色及灰色,在铺着一层厚厚灰尘的桌面上,还残存着一些满是灰尘的玻璃杯和一些被灰尘随意埋在桌子上的磁带。李哲铭伸手拿起一盘满是灰尘的磁带,只见那上面的贴纸已经变成了白黄色,磁带里面也满是灰尘,已经无法转动了。李哲铭看着长案桌上,想着那台很早就不见了的大型灰色收录机的模样,想着那时七人在这间房间里,躺在床上,悠闲地听着歌的场景。这时,李哲铭回头,看着那张老式的架子床,此时架子床已经塌了,只剩一堆木料堆在那个角落。
李哲铭转过视线,走到窗户前,以前窗户上的盆栽现在什么也没留下,除了那些厚厚的尘土。李哲铭透过窗户,看着那不远处的中陵山山顶,那突出的石舌依旧长长地伸着,在上面依旧还是光秃秃的。李哲铭看着,在这烈日当空下,他似乎依稀看到了当年三人在皓月当空下,站在那石舌之上谈论星宿的情景。
这时,李益昶已经走出了房间。李哲铭完全没有注意到,当他没有听到李益昶的声音时,他才走出了房间。
这时,李益昶正蹲在北面南端的那间书房,用小手在楼板扣着什么东西,李哲铭走了过去,蹲下后,在楼板之下,父子俩拿出了一个被塑料袋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包裹。
李哲铭慢慢解开层层包裹的塑料袋,最后,李哲铭看到的是一卷很厚的画纸,李哲铭慢慢铺开那些画纸,只见一张照片出现在了他眼前,那是他和一个年轻男子的青涩合照,照片上刻印的时间是二零一零年八月二十四号,时间是在他去大学的前一天。
李哲铭拿起照片,李益昶问道:“爸爸,这照片上是你和谁啊?”
李哲铭说:“你的一位叔叔。”这李哲铭翻过照片,只见照片后面还书写着一个日期及两个署名,日期是二零一二年的八月十九号,那两个署名只有两个字,一个“铭”字,一个“涵”字。
这时,李哲铭的眼睛流出了眼泪,当眼泪滴落在照片上时,他急忙用手擦去照片上的眼泪。那个日前及那个名字,让李哲铭明白那人曾经也回过老屋,在那人最需要安慰的时候。
这时,李益昶则拿着那些画纸在手中看着,只是画纸上的人,他一个不认识也自然吸引不了他多大的兴趣。李哲铭放下那张照片,从李益昶手中拿过画纸,当他见到画纸上的画时,他想起了他太婆以前和他们提起过的两个人,他看着画纸右下角的署名,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王佑庭。每一张画纸上都有那个名字,这时,他注意到,很多画纸的背面都写满文字,而在那些文字的落款处,他再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章穆岩。
在他小时候,他曾经听太婆提起过这两人的故事,但当李哲铭看着这些画及画纸后面的文字时,他见到了与太婆口中不同的那两个人的故事。
李哲铭看着,突然便收起这些画纸及那张照片,牵着李益昶走出了书房,并走出了老屋,回到了他大伯家。
李哲铭刚进房间,杜贵英便从他手中牵过李益昶的手,让李益昶陪她聊天,只见两人一人说着蹩脚的普通话,一人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在那愉快地聊着天。
而李哲铭则拿着那些画纸回到了二楼的西边客房里,李哲铭仔细看着每一幅画及每一幅背后的文字,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出过房间,在他看完的那一刻,他想着那两人的故事,想着刚刚在老屋见到的那一幕幕场景,想着李智辉说的那一句话:“不管是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军,还是那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不都就是图个人走留名,雁过留声嘛!”
李哲铭想着,看着那张照片,这时,在他的心目萌发了一个想法,他觉得那人虽然走了,但自己有能力让那人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且永远不会离开。
想着,这一夜,李哲铭便开始了,他打开电脑,开始了他的记叙,有关那人、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记忆的记叙!只不过他用的是自己的名字,因为他觉得那样才算是比较客观地记录下关于那人及那些人的一切,而不是以带有主观意义的第一人称“我”去讲述以那人为中心的故事。
这一夜,李哲铭慢慢回到了三十四年前,那一年的八月,那一年,他们还都才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