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说话,你认识我吗?”男人看着沉思中的诗诗,显得极其烦躁,便推了她一把,诗诗这时才醒过神来,她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她很想知道真相是什么,不管结局如何,面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和照片上的男人太像了,诗诗想要得到他的承认,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害怕极了,承认的话,结果是什么,是什么?这是诗诗此时此刻最纠结的地方,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她的心变得极度冰冷,同样变冷的还有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她很镇定又冰冷地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冷冷地说出下面这句话--“赵姐和磊子死了。”那个男人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诗诗死死地盯着他--“死了!”她又强调一遍。我们很容易想象却又很难描绘那个男人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诗诗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惊恐和畏惧,就像是一个犯了重罪在逃的杀人犯突然看到荷枪实弹的警察,又像是狠心作恶的厉鬼突然看见了阴间无常,那个男人的眼神分明透露出一个讯息--他就是赵姐的丈夫,但是他的眼睛里涵盖着更多的东西,比如对诗诗的疑惑,比如对妻儿死去的一种很微妙的情感表露,诗诗是确定了,尽管那个男人惊恐了一下便又自作镇定,但是他猛然之间身体的一下颤抖在诗诗的精神世界却引起了一阵天崩地裂的坍塌。她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仇恨。那个男人竟然突然拉了拉衣领,嘴角露出轻蔑地笑,他的眼神竟然又流出喜悦之色,没有看错么,那真的是喜悦,是喜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个男人嘴角挂着丑陋的笑,一个转身走了进去,径直走到那个妖娆女人的身边坐下,女人倒在他的怀里,那个男人和女人便在那里无耻地推搡起来。这一切太出乎诗诗意料,遇到死而复生的人是一种怎样的惊诧,这个人此时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却将妻儿抛弃在一边,这又是一种惊诧,最令人愤恨和不解的是这个男人压根不承认自己是谁,他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听到心中积压已久的累赘轰然倒塌,他心里竟然还有一种欣喜,这些在他的眼神、笑容里都清晰分明,诗诗感到一阵冰寒,她已经沉到海底去了,漩涡形成的拉力使劲地甩着她,把她拖到深海,她一阵晕眩,站不住,只能倚着玻璃窗,一种极度恶心的感觉,可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难道那个男人真得一点也不在乎么,这怎么可能,禽兽之间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一个人呢,这个男人在山沟沟里穷怕了,好不容易在城市里混出名堂,出人头地,从矿工一下子跃为老板的助理,不久之后他自己又搞来了煤矿开采的项目,我们没必要来讲述他的发迹史,他成为了一个老板,人穷怕了,便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去谋财夺利,他这一路走来,难道也会是顺风顺水?但是终有一天,他熬出了头,他可以骑在别人头上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没有尊严时的窘迫,这就是人性么?毫无疑问,他沉迷于酒色,他如何还会记得穷困老家里的老父母和自己的妻儿?他不想和自己的以前有任何瓜葛了,因为他是上流社会的人,以前的一切都会让他跌掉不少身价,所以,他准备和以前的一切决裂,他先离开了和他一起出来打工的老乡,别人再也没有找到过他,然后,他就托人写了一封信寄回家去,宣告自己已经在事故中丧生,他要彻底和以前不光彩的一切说再见,但是他难道不担心他的工友会回去跟自己的妻儿讲自己已经发迹了么?不会!这有什么好怕的?他已经和前的一切决裂开了,谁也不会再找到他,谁也不会知道他以前是谁,他甚至改名换姓,一心一意过起自己花天酒地的生活。但是,他当真没有任何担忧么,怎么会没有呢,他的父母妻儿都还健在,万一哪一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那该如何是好?虽然这种几率几乎等于零,但是我们应该都知道做贼的心理,那贼人会感觉到处都有眼睛在盯着他,每个晚上睡觉都会惊醒,害怕警察手里抓着赃物突然站在他的床边,这个男人不就是这种心理么!现在好了,今天,一个陌生的女人竟然告诉他他的妻儿死掉了,这是多么好的消息啊,人死了,自然值得悲痛,但是他的喜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痛苦,他再也不要忍受每天的恐惧了,他晚上搂着不同女人睡觉的时候也可以睡得安稳一点。他心里强烈地欢喜着,这种欢喜强烈地奔涌时便会激荡起男人本能的性欲,他看着身边风骚撩人的女人,突然想把她按在床上和她翻云覆雨,但这个女人他似乎玩了很久了,她是一个女大学生,现在这个世道最不缺的用来玩儿的女人可不是虚荣的女大学生么!这男人心里顿生一种厌恶感,他已经完全把刚才的恐惧抛诸脑后,这时他看到大门外那个死死盯着她的美丽姑娘,不禁淫欲泛滥,他侧过头亲了下那个风骚女人,在她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女人就露出一张很恶心的笑容,之后便推开她,扭捏地出了门,那辆银白色的车停在门口,女人上车之后就开走了。男人看到女人走后,朝诗诗看了一下,便打了个响指喊来服务员,他和服务员说了什么之后不久,孙领班就走了过去,再然后,孙领班就朝诗诗走过来:“那个客人找你,注意礼貌啊,别坏了酒店的形象。”诗诗点了点头,她心里此刻充盈着无穷无尽的愤怒和绝望,她想亲自领教一下这个男人到底能够无耻到怎样一种境界。她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和男人面对面,等着他耍的花样。可是,令她想不到的是,那个男人竟然哭起来,两眼泪水,声嘶力竭,拳头狠狠地砸着桌子,大厅里的客人都在看着他,没有人敢上来询问,他只顾张口骂着自己:“我是混蛋啊,我是他妈的混蛋啊!”诗诗感到有点手足无措,老实说,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突然间会有这种举措,四周的眼光掺杂着各种意思都投过来。
“你哭什么?”诗诗往后一靠,镇定下来,语气冰冷。
“我混蛋啊,对不起他们娘儿俩。”男人语气极其悲伤。
“你承认了?”诗诗嘴角露出轻蔑地笑。
“我从未想过隐瞒啊,我发迹后就回去找他们来这里享福,可是家里的老乡说他们来了城里给我收尸,我好好的,收什么尸啊!”这男人痛哭流涕,伤心欲绝。“我多么爱他们娘儿俩呀,你说,他们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男人这时的语气竟然愤怒起来,像是要杀了谁为他们报仇一样。
诗诗心里顿时开心起来,看来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是很坏,虽然开始的时候他矢口否认,但是此时此刻良心发现也还不算晚啊,他竟然承认了自己是赵姐的丈夫,而且他看来确实也很痛苦,他说的似乎也没错,确实是赵姐过来给他收尸了啊,或许他真得和赵姐擦肩而过了,一个人派人去到老家,另一对母子却摸索来到这里。可见,他还是有良心的男人。诗诗还是打算继续试探他,但是她对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语气也不再那么冰冷,她身体前倾,似乎认真听他讲话:“来城里找你的路上,被车子撞死了。”诗诗说完,装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
“老天爷不长脸啊,怎么不让我死啊,我那个娃儿还那么小。你说,他们在哪里出事的?你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男人已经死死抓住诗诗的手。
“就在长途汽车站那个人行道上。”诗诗很平淡地说出这一句。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他们一起来这里打工的,我是安徽人,在安徽上的车,就认识了。”诗诗看着抓住自己手腕那只已经是细皮嫩肉的手,发着呆。
“你一定要带我去他们出事的地方,好不好?”男人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感动。
“好,我会带你去看。”诗诗轻轻地点头。
“不等了,现在就走。”男人突然站起来,拽着诗诗,他的力量太大了,拉疼了诗诗的手。但是她的嘴角只是显露出一丝别人极难察觉的笑容。
“是去开房,还是去你自己家,开房就算了,这个酒店有现成的。”
那个男人惊愕了一下,却还抓着诗诗不放:“什么?”
“您可真会演啊,害得我陪你演这么久,”诗诗用力甩开那个男人的手,狠狠地瞪着他。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男人一脸无辜,疑惑的表情满脸都是,之前的悲痛烟消云散。
“我问你,你爱你的妻子和儿子么?”诗诗的语气极其冰冷,散出一股迫人的寒气,她的眼里竟然涌出来泪水。
“爱!很爱!所以,我现在要去找他们,我们现在就走。”男人又企图伸手抓她的手腕,诗诗狠狠地甩了一下手,那个男人抓了个空。
“听我说完!”诗诗吼了一声,“若是给他们一次生的机会,你会弥补自己的过错么?”
那人被诗诗的吼声吓了一下,接着的那个问题又让他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女人在他眼里是越来越奇怪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一点底气得答道:“会的。”
“好!”诗诗突然间大笑起来,周围的人尤其是男人都毛骨悚然:“那好,我带你去找他们。”诗诗伸手去抓那个男人的手腕,此刻却是男人躲闪到一边。
“你什么意思?”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结巴,眼神闪烁迷离。
“他们没死,在窨井盖下面的洞里挣扎着活着呢!”诗诗这句话是吼出来的,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她又伸手去抓那个男人。
“臭婊子,你他妈玩我!”那个男人浑身发抖,似乎被谁按住了命门,连忙往后退,不想被诗诗抓到,他面对着诗诗从她身边绕过去,然后飞也似的逃出了酒店,对他而言,这个女人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死神。
诗诗呢?我们的姑娘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她的命门也已经被命运摁住了,此时此刻的她,脆弱的心灵被愤怒和绝望完全填满,她眼睛无光,失魂落魄地飘出了酒店,像极了一个女鬼。这难道不是一个致命的飓风么!一个这么丑陋到极致的人性在她面前展露无遗,这生活本身是这么苦楚么?我们有时候真的是要思考活下去的意义。而现在,我们心中的宝贝将要独自一个人思考一会儿,还有什么好思考的呢,因为我们已经知道这个姑娘心中的神圣之光、爱、善都已经消逝彻底,她所思考的仅仅是帮磊子过完他的生日,然后便是--她该选择怎样一种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