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在人类漫长又短暂的一生中,有着反差极大的意义,对于新生的婴孩,上学堂的顽童,两天就像是两个世纪般的折磨,但是对于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两天又是弹指即过。有的人挥霍,视其为粪土,有些人穷尽心力,散金无数,加以挽留一丝一毫,但是时间却不为所动,它依旧以它自己的步子稳健地走着,没有人知道它走的速度到底有多快。诗诗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这个几近绝望的人到底翘首以盼着什么?她感觉到活得太痛苦了,两天对她而言真得就如两年那么长久,但是,她也有期待的地方,磊子明天就生日了,所以,尽管生活抛弃了诗诗,并把她无情地丢进苦海,但这个挣扎中的女人心里留存着一点温馨,昨天清晨,她最终还是没有接受赵姐的苦苦挽留,执意回去,路上,就她一个人。春寒料峭。再怎么繁华的都市也都会有沉静婉约的一面,事物永远不会向着一个方向去发展,盛的不会永远热烈下去,败的也永远不会一直消亡沉郁,再怎么喧闹嘈杂的人世锅炉也终究有寂静无声的一瞬,那天清晨,诗诗就在那一瞬里走着。她回到国大酒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看着手腕上镜面破碎的手表,她突然间又想起林宇来。想起那个男人温暖坚实的后背,想起那个男人善良又沉郁的微笑,想起他在面对一切风波惊险时从容坚定的眼神,想起他怀抱里的温暖和那冰凉透顶打在她脸上的泪,诗诗的心变得好酸。“我想好好活下去,再见到他。”诗诗心里完全是这么想的,她有哪一次会忘记这个小小的心愿呢?即便是实现这个小的心愿,她的大心愿再怎么样抛开一边也都无所谓了,她用手指来回抚摸着表面,心里阵阵酸楚。她并没有休息,而是打开休息室的门,开了灯,找出纸笔,坐在灯下,伏在椅子上。“预订一份小寸的慕斯蛋糕,明天晚间来取。”诗诗写下来才知道,她可能要到很晚才歇得下来,并不一定赶得上十二点之前去到那里,但是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就是跑了,被骂了也无所谓。她就是怀着这种想法出了门,休息间里的灯又熄了,这里归于死寂。诗诗从后门穿过几条小街,巷子悠长又黑暗,只有两边的尽头露着路灯的凄冷,内街这些小巷子的灯并不是外面主干道上那么亮堂堂的黄色灯,而是那种惨白里透着一点碧绿鬼魅的颜色,阴风从巷子里一灌到底,周围安静得要死,只有几只猫从墙边的垃圾堆里蹿出来,但是诗诗知道它们在那里肯定不是因为它们的脚步和身形,而是因为在黑暗时间里隐隐约约显露的碧绿、幽蓝的眼睛。她太害怕了,虽然这个世界已经被宗教信仰和所谓的正义之光笼罩,恶魔小鬼都被光明驱逐,但是人们总还是本能性地畏惧黑暗,更何况这是一个小小的姑娘,诗诗紧紧缩着脑袋、眯着眼睛,一路“啊”着左转右转,她似乎又看到隐藏在黑暗阴影里的人,但她根本不会停下脚步,恐惧催促着她快速往前跑。在那左转右转几个转弯后的一条小街上有一个温馨的西饼屋,最吸引人的却还是货架上那些美丽精巧的蛋糕,但是现在里面早就熄了灯,什么也看不到,诗诗也是一次路过才注意到那个温馨的西式小屋,但此时此刻,昔时所见到的那个温馨的蛋糕店里面也充满了黑暗,这让这个小姑娘心里忐忑不安。黑暗早已无处不在。她四周打量着周围的灯下的灰暗和更远处的黑暗里有没有狰狞的眼睛,虽然街上只有灯光,冷风和地上翻转的破报纸,但这也足以让这个小姑娘心惊胆战,对呀,她还只是一个姑娘,苦难的深重难道会急促地磨灭掉所有的天性?即便这黑暗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心里的小鬼无限制放大后,浓重的恐惧无限地堆压,天地之间就会出现一个无比巨大的厉鬼,我们再怎么逃,也只是在它笼罩的阴影里,有时候,这些黑暗的东西,我们永远也跑不出去。诗诗定了定神,便把纸条从门下面的缝隙里塞了进去,她裹了裹衣服,又慌乱地向四周张望着,她的视线只有这数十平方米黯淡鬼魅的空间,看不见更远处的地方,她探探脑袋,又缩回去。天又开始下起小雨,极其清凉湿润,像是一种铺天盖地的纱帐从天上缓缓降下,这姑娘现在可没有时间享受这种愉悦,她是怕黑的,只是缩着脖子,又一路“啊”着往回跑,为什么人类在恐惧、害怕、紧张的时候都会选择呐喊呼号?难道恐惧根植在心里,呼喊可以将它们赶出?我们还是不要再来分析诗诗凌晨一个人行走在无限制的黑暗压迫着的世界时的情感,最起码,她是有一点高兴和欣慰的,明天,磊子将会有一个蛋糕过生日。我们所要讲的正是明天,也就是磊子生日那一天,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呢?海面上遥远处正在掀起万丈高的巨浪,木板上那个喘着粗气挣扎在生与死边缘的女孩儿丝毫还没有察觉,她还在自己选择生死的边缘徘徊着,而这个巨浪的来临,定会把她打到无底深渊。
一切都和平日一样。周围的人和事在机械地、无力地、尴尬地、僵硬地拖行着,没有什么反常,世界依然暗无天日。诗诗今天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好,或许是想到今晚可以和磊子过生日,心里便是一阵阵地欣喜。
一切的巨变都源于一个男人,巨浪突然之间掀到了诗诗的面前,她目瞪口呆,一切就那么一瞬发生在她在酒店门口迎宾的时候,十二点十五分。
一辆银白色的轿车停在门口,服务生上去开车门,车的后座下来一男一女,女的姿态撩人,烫得一头鬈发,她身材极好,踩着高跟鞋,画着浓浓的妆,涂抹着猩红的口红,戴着一副很大的圆形耳环,手里提着一个很精致的豹纹钱包,她全身上下也都穿着豹纹式的衣物,如此,她那大红色的高跟鞋和胸前奶白色的项链就显得极其抢眼,这就是时下那些典型的屈服于金钱的女人中的一个,她扭捏着身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紧紧贴着那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男人。到这里,一切依然正常,女人爱钱,男人好色,各取所需,社会上每时每刻岂不是有无数这种勾当,那个女人同时交往着几个男人,那个男人一晚上又在多少女人之间奔波,谁又知晓?这种病态的价值观已经在这个浮躁功利的社会里积累许久,原先丑陋和肮脏的事物都在渐渐变得合乎伦理道德,合乎人们日益低贱的良性和善念。那肯定是一个花花公子,他搂着那个风骚女人的腰,却还扭着头往诗诗这边看,对呀,我们这可爱纯洁的姑娘可不是一个大美人么!诗诗只是冷笑了一下,她看惯这些了,毫不为所动,有的只是礼貌性节制的轻蔑的嘲讽。男人见诗诗不搭理她,便摘下墨镜挑逗,可是就在他摘下眼镜的这一瞬,海啸突然爆发了,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啊,之前是那么风平浪静,为什么突然之间,巨大的灾难却来到诗诗面前,难道时光可以倒流,死人可以再生?诗诗感觉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差点站不住脚,只是感觉到自己一下子又跌落在水里,而这一次,她被漩涡卷入到很深很深的水底,她在冰冷地漩涡里不停地打转,她只想吐,狠狠地吐。我们的姑娘到底看到了什么,让她恐惧地扶着门,浑身发抖。那个男人显然也吓了一跳,他并不认识诗诗,为什么面前这个姑娘对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感到很奇怪,蹙了下眉头,便拍拍那个女人的屁股示意她进去,那女人便扭着屁股坐到了靠窗的一边,喊过服务员。那个男人站在诗诗面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瞪着她,但他的眼里更多的是带着一种邪淫的笑。
“你认识我?”男人俯身问,他邪淫地笑着,平头,皮肤黝黑,高高的鼻梁,自认为自己曾经玩过这个女人,就是记不清了。
诗诗很清楚自己曾经见过他,就是那一张照片,那一张被褥里藏着的照片,那一张下水道里可怜的女人藏着的丈夫的照片。但是,是他吗?虽然样子很像,但是诗诗分明记得那是一个憨厚的男人,他有着炯炯的眼神,洁白的牙齿。可是这个男人呢?他的眼神里满是淫秽、好色、金钱,他浑身散发着铜臭味,他的牙齿也不干净,黄黄的令人恶心,他说话的时候,诗诗明显感到他口腔里烈酒、烤烟和肉类残留不断腐蚀所滋生出无穷尽细菌时所发出的糜烂气味混合后刺鼻的臭气,这让她感到很恶心。诗诗一点也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她记得那个男人,笑得那么开心,双目炯炯有神。她知道,若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是赵姐的丈夫,磊子的爸爸,这会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