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也不用过分担忧了。那些家伙现在好歹不敢公然吃掉合鲁丁,我们还是有希望的……”兰尼斯特跟在在克劳德背后,声音有些低沉,不知道这些话是在宽慰少年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们从新兵营出来,走到一条小路旁,这条碎石铺成的小路一边通向灰河郡郡城,一边通向绿镇。亲卫队默默站在二人背后,老人和少年坐在马背上,眺望着远方血红的夕阳久久无语。
“到现在了你还在说这些天真的话吗,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兰尼斯特”克劳德端着烟管长出了一口气:“你可不要告诉我,到现在你还想要我按照昂碧斯大人的计划去做,我不相信你竟看出不清威斯纳和布兰恩的为人还有他们的贪婪,只要我离开这里他们不会留给合鲁丁任何翻身的机会”。
“他们会蚕食合鲁丁的领土,本来就人心思变的贵族届时一定会望风而倒,我们会失去土地、失去领民、失去财政,我们的军队也会被他们用各种方式控制,别说五年,给他们一年的时间,他们就可以彻底架空我最后的权力,到时候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少年叹了口气,夕阳在他脸上留下橙色的倒影,拉长他的影子,这个年幼的少年在这一刻居然有种高大挺拔的苍凉。
“我说的对吗?兰尼斯特?”他回过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兰尼斯特,老人没办法说话,少年说的就是合鲁丁已经注定了的未来,他清楚威斯纳和布兰恩,更清楚帝国贵族们一个个都贪婪得像是喂不饱的野狼。但是将这样惨淡的现实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人总是会用一些美好的幻想来安慰自己,让自己不那么绝望,我理解你兰尼斯特,你只是普通人。”少年平静地笑了一下,那双漂亮的金红色眸子如同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般安静,然后他又接着说道:“可是现实并不会因个人的臆想而改变。无论你怎么想,现实就摆在那里,你只有正视它的残忍和黑暗,然后才能去改变它”。
“您说的没错。”兰尼斯特叹了口气承认,可是去面对一个血淋林的现实,赤裸裸地直视暗淡的未来,这实在是太过残酷的事情,古往今来没几个人有这样的勇气,就像当人们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或者事务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宽慰自己这些东西还没有远去,幻想他们还在自己身边,或者用未来会有机会将这些拿回来之类的理由去安慰自己。而坚定的告诉自己这些都已经失去了,再也拿不回来这种艰难地坦诚,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可是现在的合鲁丁,真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老人垂下头,这也是个必须要承认的现实,虽然老人在初见克劳德的时候如同狮子一般高声宣布没人可以在家里欺负这个孩子,可是事实是,威斯纳和杜拉克早已经把靴子踩在合鲁丁脸上,但他什么都做不到。克劳德越是优秀,兰尼斯特越不想他留在这里,他是合鲁丁最后的希望,只要他能活下去,就算领地没有了,也还有别的方式,能够重新站起来。不,其实没什么必要站起来,只要这个孩子能幸福快乐地活着,老人就已经觉得知足了。
“别这么说,兰尼斯特,我们还有白狼,至少我们现在还有他们。”克劳德回过头,用眼神指了指跟在他们背后的亲卫队:“我们还没有山穷水尽一无所有,我的计划应该还能顺利地进行,我们不是没有一点筹码,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只要还有希望,就要去争取,有些奇迹,我们相信,才会存在!”。
“艾奇纳哈!你喝酒吗?”少年忽然问打着旗帜的年轻骑士。
“在过年的时候,父亲会允许我喝一点。”艾奇纳哈如实回答。
“接着!”克劳德从马背上解下酒囊扔个艾奇纳哈,然后接下更多的酒囊,扔给所有的骑士。
“大人?”艾奇纳哈受宠若惊,普通的贫民,连食物都不够吃,更不用说酒这种奢侈品,而克劳德从白龙城堡的地窖中带出的烈酒更是合鲁丁家的传统配方,是整个白石省的贵族都憧憬的好酒。曾经合鲁丁鼎盛的年代,这些酒是用来招待来访的贵族的,普通人根本没资格喝上哪怕一小口,而现在克劳德散个每个骑士整整五夸脱。
“战士上阵前,怎么能不喝点酒来助兴呢?”少年说完哈哈大笑,仰起头,将酒囊高举,透明的烈酒如同白开水一般倾泻而下,溢出的酒顺着少年的脸颊流进他的衣领和长发。
“喝!”克劳德批散开长发,高高举起酒囊。
“是!”年轻的骑士们一声高呼,举起酒囊和克劳德一样大口将这难得的好酒狂野地灌下,然后将酒囊传给下一个骑士。
“我合鲁丁家历代先祖,雄心如火,刀枪如电!壮哉白狼,铁衣铿锵,如今,铁甲,尚在否!?”少年一声呼喝,将手中酒囊高高抛起,酒液凌空挥洒,在赤红色的夕阳下,如同燃着烈火的热血在胸腔中沸腾。他一字一顿的问道,如同一个骄傲的领主在巡视自己雄壮的大军,就像每个合鲁丁的先祖曾做的那样。
“铁甲!依然在!”酒气蒸腾的艾奇纳哈的双眼和面颊浮现出一团血气的赤红,年轻的骑士一手高举旗帜猛捶胸膛。他看着克劳德的眼睛,那双眼中似乎有熊熊火炬在燃烧,炙热的让热不敢直视,被这目光一触,似乎胸膛中那颗心脏也燃起了烈火。他大声回答,克劳德的姿态根本不容人拒绝,而他,也根本不想拒绝,这是每个白狼的骄傲,这支骑兵有着光辉的过去,他们是穿行在熊熊战火中的白狼!
“依然在!”亲卫队的每个骑士近乎狂热的用武器捶打着盔甲,年轻人们呼出的白气在秋风中如同沸腾的血液。
将勇,则兵雄!
“兰尼斯特,你现在立刻回城堡,然后连夜赶去郡城,除了箭矢之外,把所有能雇用到的佣兵全都雇佣回来,带上所有的金币。”克劳德纵马来到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老人身边,兰尼斯特做梦也没想到,白狼那颗在奥蛮五年的腐朽统治下,已经近乎冰凉的心脏,此刻又燃烧了起来,这才是那只白狼,那支马蹄如风、狼心似箭的白狼。
“少爷,那您?”兰尼斯特恍然,觉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克劳德,而是合鲁丁家历代祖先的灵魂站在这个少年背后,那些挂在墓室石像上的面孔,此刻正看着他们的英勇孩子。
“今晚,我将亲自带领白狼冲锋!”克劳德挺起胸膛,亲卫队站在他的背后,笔挺的如同一支支标枪。
“大人……”兰尼斯特大惊,克劳德再怎么样也只有十一岁,他虽然是个法师,但等级甚至还不到黑铁,这样的实力放在乱军中简直是羊入虎口,如果这个孩子有什么两样,那合鲁丁的火焰就真的熄灭了。
“还是让我去吧,这种事情,当您长大之后……”
“不,这是我的祖先留给我的土地,我要亲手去守护它,没人可以从我手中夺走我珍贵的一切,任何人,只要他们敢这么做,我就用刀剑告诉他们,合鲁丁的热血,还没有流干!”
老人看着少年的眼睛,坚定而锋利,如同磨光了的战刀,如同出鞘的宝剑,带着不容动摇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少爷,我会做好您安排的一切!”老人忽然不想再阻止什么,他越来越相信,这幅小小的身体里,确实蕴含着创造一个奇迹的力量,仿佛,合鲁丁的英灵们站在他的身后,用手按着他的肩膀。
“我的骑士们!你们可愿随我而战?”少年回头高声问道。
“忠诚,勇气,坚定,谦卑。我等曾在合鲁丁白龙的旗帜下立誓。”艾奇纳哈举起白龙旗。
“荣誉即吾等之生命!您剑锋所向,我等誓死前往!”骑士们齐声宣读着帝国开国之初,在白夜蔷薇旗下,古老的骑士们所立下的誓言,那一刻,仿佛雄狮帝国最后一抹余晖在熠熠闪耀。
“为了,合鲁丁!”
“为了合鲁丁!”
明明只是二十个人,却像是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在大吼,这声音在旷野上久久回荡,声震山野。
克劳德双手紧握缰绳,一人一骑纵马飞出,那双稚嫩白皙的手上,根根青筋暴显。
“不要心存侥幸,不要相信幻想,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怜悯你,你也不可能靠别人的同情活着。你只有自己的双手,你要用它们去守护你所珍视的一切,去开创你的未来,你是个男人,纵然有千钧的重量,也要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来!因为没有人,会替你去做你应该做到的一切!”在另一个世界里,那双老迈浑浊的双眼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仿佛燃烧着火焰,李辰枫终于鼓起勇气走出门去,要去守护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但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好不容易点起的火苗就此熄灭。
只是因为一瞬间的懦弱和退缩,最最珍贵的东西和自己擦肩而过,从此消弭在生命里,他已经错过了一次,他绝不容许自己再错过第二次,任何人,如果想从自己这里多走那些珍贵的东西,就得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只要还没断气,哪怕是用牙齿,克劳德也要咬死他最后一个敌人!
老人站在夕阳里,看着亲卫队随着少年远去,像是一只千万人的骑兵大军,马蹄声震动着脚下的大地,滚滚如黑色的浪潮,眼角竟不觉的有些湿润。
“为了合鲁丁!”他一手放在胸口,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