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林荫凉不了人心,知了声声吵得人好不烦恼。
妙眉端了药疾步行来,看到御敬有些忧虑地望了望房内。
“还没有醒来么?”妙眉停住脚步,也望了望房内。
御敬摇了摇头。
“殿下还在里面么?”
“自从峡关城回来后,除了去墨王那里,基本上就没出来过。”御敬接过药碗,看着颜色深重的汤水,蹙了蹙鼻子,又递给了妙眉。
“孩子还好吧?”
妙眉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虽然找的奶娘都是极为放心的人,但到底不比亲娘来的好,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
“嘘,小声点,殿下在里面呢。”御敬示意她进去,自己则是坐在门前的廊栏上,摘了一片梧桐叶挡住刺目的阳光。
几日没有好好休息,翊焕君的脸色却是更加苍白了,看上去有些吓人,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呼吸,尽管妙眉已经很轻了,他还是被轻微的响动惊醒。
“殿下,吵到你了吧。”妙眉拿着药碗,并不似刚才那般烫手,正要拿去喂给榻上的人。
翊焕君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声音有些沙哑道:“我来吧。”
妙眉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作罢,将药碗递给在床榻边的翊焕君,正要退出去,却听到翊焕君问道:“世子还好吧?”
“世……世子?”妙眉有些疑惑,隔了一会又有些欣喜和愕然。难不成殿下要将夫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么?
“等夫人醒来起好了名字就报了玉牒呈上去吧,不能让孩子无名无份的。”翊焕君试了试汤药的温度,刚刚好,小心翼翼地用勺子送入风夕颜口中,却还是毫不意外地看到那药汁十有八九全都流了出来,眸底一黯,用青色的袖角轻轻擦拭,继续着刚才的动作。
妙眉觉得有些难过,暗哑道:“奴婢明白。”说着提起裙角退了出去。
“你是在等他来么?”翊焕君自嘲地笑了笑,有舀了一勺褐色的汤药,放在嘴边用舌尖试了试,苦涩略带腥气。
榻上的人一点点在失去生命的迹象,他看到她的脸一天天血色褪尽,直至比自己这副尊容还要苍白几分,手上的温度也在一点点消散,翊焕君放下碗,苦笑良久,失去的滋味就是这般刺痛渗入骨髓,握不住,抓不着,灵魂抽离躯体,困顿且痛。
这天下怕也只有一人能救她了,可是他却那般伤害了她,那孩子怕也是他的吧。轩辕清风啊,华国的太子,亦是名噪一时花语楼里隐匿最深的清风公子啊,他会救她么?会的吧,翊焕君想着,要不然轩辕清风也不会传信让自己去救被打入悬崖的她了。
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苟活至今;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随随便便去就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日渐久长地将一个冷清到骨子里的女子放在心上;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如今日复一日重复这种无能为力的破败挫伤;那样不将万物放在眼里凉薄寡淡到骨子里的人,第一次看到就该明白日后该受的伤。榻上的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即便是那人伤她至死,自己也未从她的眼里发现她对那人刻骨的恨意,甚至连一句怨言都没有,是爱的不够深么?
可是连头发都半白了,是不爱么?仔细地理了理她的头发,掌心里她的呼吸那么薄弱,终于下定决心,也许只有那人能救她了吧,他不能允许自己看着她就这样一点点脱离生命的束缚,他固执地想要她活着。就像幼年时固执地守着逐渐枯萎的竹子一样,期望它会重新长出翠绿的叶子,因为母妃逝去的时候说当竹轩殿的竹子绿起来的时候,她就会回来的。可是竹轩殿的竹子自此后都枯萎了,现在的那些竹子都是后来移栽进来的,蓊蓊郁郁却没有丝毫的灵气。母妃虽不是自己的生母,却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他这个天生残疾的不过一个宫女所出的卑贱皇子。而华国的月妃便是竹妃一母同胞的姐姐,自己这副残躯能够苟延残喘,便是名义上算是表兄的轩辕清风的帮助了。可是为什么这次,明明很需要,他却不想开口了。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榻上那人,他只是怕那人出现在她面前,他只是怕这种又一次失去的感觉。可他更不想她死掉。
唤来御敬,守了几日终于离开她身边,不知道为什么,长舒了口气,手中提起笔却还是觉得有些沉重。迟迟下不了笔,墨汁从笔尖滴下,在素白的纸上滴出一个黑色的小点,然后慢慢晕染开,黑白依次递减,终于笔尖下落,一笔一划,有时候不是为了刻意做作,而是迟迟下不定心意。
收笔,将狼毫象牙毛笔搁置在笔格,看了看瘦金挺拔的字体,墨迹还未干,想起她在竹山用兔肩紫竹笔写的那首诗来,一样的瘦金体,透着秀气和倔强,风竹摇清影,孤坐庭中的人到底是谁呢?十里梅花早已衰落,天晴雪未落,瑶山的月也快满了,故人依旧不见归。
御敬拿起信纸,吹了吹,看墨迹干的差不多了,才拿起信封装好,又将未题字的信封放在桌上。
翊焕君敲了敲竹制的扶手,闭上眼睛道:“不用题字了,直接交给他吧。”
御敬心里明白翊焕君口中所说的“他”是谁,却只以为翊焕君是不愿麻烦轩辕清风才这般为难,见殿下一副不愿详述的样子,又拿起信封,挠了挠头,退了出去。
五日后的一个午后,祈国九殿下的府前停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车上下来的人一身白衣,满头华发,看不清面容,却觉得气场在阳光下好像快要被稀释掉,却是一点也不容忽视。太子翊舜衡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和五皇子下着棋,八皇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一边剔牙一边骂着宫人摇扇的速度太慢。
“你是说那人是白头发,那不是妖物么?”眯着眼睛摸着旁边小宫女的手,八皇子率先开口。
老五执起一枚黑子,准备落在天元,听到来人的汇报,又将黑子放了回去。
“据我所知,华国太子轩辕清风便是华发丛生。”
太子翊舜衡拨弄着棋罐里的白子,隔了一会儿道:“这轩辕太子与亡故的竹妃是有些血缘关系的,他来找九弟却也是不无可能。只是所为何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