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贵妃的宫,诺大的庭院里居然挖了池子养着荷花,池里一尾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滴落在墨绿的荷叶上,滚来滚去又掉落回塘里。五彩石子砌成的路蜿蜒着不知通向何方,细细地辨认,还可以看到径上有散碎的翡翠拼凑而成的青花的图样,一条路都是如此,恐怕人也是奢华的不可方物吧。
虽是大大的庭院却鲜少见到几个宫人。
“兴许全跑去伺候咱们这位大架子的皇贵妃了吧。”浅语是跟着自己进宫的,此刻她的声音大的好像怕谁听不见似的。
常灵犀有些恼怒,呵斥道,“浅语,注意你的言辞。”却见浅语有些吃惊地盯着前方。
她转过头,抬起眼,也不由得呆住了,画上的那个美丽女子不过只有眼前人神色的三分,绝美的脸上淡淡的笑意,雪青色的衣裙罩在流光纱衣中,在夕阳下站成一副轻轻浅浅的画。她忽然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对这位皇贵妃的定论来,霎时心里有些忐忑。
“你是皇后吧?”翊倾尘淡笑着开口,将常灵翼脸上的神色收入眼底,语气自然的像是在问一个人吃饭了没有这般简单。
常灵翼有些讶然,陈青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边城小卒而已,他的妹妹居然有这么浑然天成的贵气,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她笑着点了点头。
一道走向花亭的石椅处,坐下,浅语拿出金丝织就东海珠子流苏的圆形扇面轻轻地为常灵犀扇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就这样肆无忌惮飘过来,伊云看到浅语的嘴角清晰地挂着高傲的笑,也不动声色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天蚕丝翡翠柄的手扇拿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浅语看到,又看了看手中的扇子,有些气恼地瞪了伊云一眼,手上扇风的动作渐渐变得缓了,直到一阵风来,她这才连忙收了扇子吸了口气。常灵翼也是看到那翡翠柄的手扇,扫了眼浅语,又看向一语不发的翊倾尘,开口道:
“君上刚刚即位,如今这宫里冷清,就你我二人。妹妹刚刚入宫,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乍一听到这“妹妹”二字,翊倾尘只觉浑身说不出的别扭,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我也不过一般大小,说起来,你还是比我小了些月份,这姐姐妹妹的就不必了。”
常灵翼尴尬地笑了笑,道:“那本宫该如何称呼妹……你呢?”
翊倾尘刚要开口,却蓦地想到她原本的名字已经不能用了,化名更是已经成了别人的,怎么称呼呢,她勾了勾嘴角,想起自己的耻辱,眼神里一抹恨意惊得常灵翼心中一跳。
伊云知她情况,解围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君上说贵妃娘娘原先的名字犯了忌讳,就重新赐了个‘倾’字。”
常灵翼见到翊倾尘嘴角的笑意放大,分明有些讽刺的意味,心想,难道她也是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么?思及此,心中的不快不免减了几分。开口道: “只是不知道这倾字是哪个倾?”
“倾国倾城的倾!”伊云说道。
常灵翼宛然一笑,柔声道:“皇贵妃的容貌是当得起这个字的,可是倒是与陈将军同名不同字了,不过你如今身在宫里,也不怕混淆了。”
抬手示意浅语继续扇着风,盛夏的风即便是吹着,依旧是闷热闷热的,浅语边摇着扇子,便兀自说道:“娘娘,奴婢可是听说君上还是太子那会儿,府里的太子妃就是貌满天下的祈国七公主,名字里是有个倾字的,听说君上很是喜欢她呢。”
“不过是个巧合罢了,有倾国倾城之貌的人何其之多,不过那太子妃也是可怜,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常灵翼叹息道,不错眼地看到翊倾尘脸上的黯然之色。
“我有些累了,你若是无事,就走吧。”翊倾尘倦倦道,不想再与她们虚与委蛇。
常灵翼心中有些不快,但却还是站起身来,笑道:“那本宫先回去了,你也早回去休息。”
浅语收了扇子,瞪了伊云一眼,跟在常灵翼身后出了倾欢宫。
“娘娘,干嘛对她那么客气?”浅语很是不满。
“骄纵的女子,哪一个能在后宫里呆久呢?”常灵翼笑笑,不以为然,似乎有些明白父亲所谓的“隐忍”是何物。
浅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满。
二人不急不缓地向凤仪宫走去,常灵翼是不喜欢用凤辇之类的东西,她就喜欢这般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傍晚的夕阳中,仿佛能走出永恒似的。
恍然却见前方紫色修长的熟悉身影并着一锦白色衣袍的人行走着,她小跑了几步,进了才改为莲步轻移,浅语偷偷一笑,跟在后面。
“参见君上。”她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低了头,不敢看他回过头来的那双深入湖水的眼。
寒颀洛回过头来,看了看她身后的倾欢宫,皱了皱眉头。
“起来吧。”依旧是不冷不淡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时早已将脸上的黯然掩了个干干净净,微微一笑,仰望着他的侧脸,有些恍惚。忽然听到旁边有清朗的男子声音道:“皇后安。”
常灵翼这才将认真打量起寒颀洛身旁的明月,听闻这位明将军是军中最为清朗的男子,如今一见,倒是让她想起了“月白风清”四字来。
“是明将军吧,起身吧。”她挪了挪脚,企图与寒颀洛并肩站着。寒颀洛却走向明月,单手将他扶起,道:“起来吧,身子还未好利索,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常灵翼笑的有些牵强,却还是接话道:“明将军是我朝功臣,又负伤在身,这些虚礼还是算了吧。”
寒颀洛并不看她,凉凉道:“皇后以后还是不要去找皇贵妃。”
说完拉起明月头也不回地走了,常灵翼站在原地低声道“是”,咬了咬嘴唇,粉色的下唇瞬间染上了饱满的鲜艳红色,她讨厌皇贵妃的理由似乎又充足了一些。
没有谁生来就为恨谁怨谁,讨厌似乎往往与嫉妒只有一纱之隔,本该善良的心也因此开始逐渐扭曲。后宫里,比比皆是。母亲的话似乎越来越清晰地在脑海里回响。走在青砖砌成的长长宫墙内,身形微晃,她第一次对善良这个词高尚的定义产生了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