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良策?你听听,若不是王爷给出那些计策,他能那么快攻取商国么?”御敬看了看榻上依旧昏睡不醒的人,面色阴沉道。
“王爷却是显露太多了,才遭他嫉恨了。”妙眉叹了口气道。
“我本以为帝王无情,不过是对女子而言,现在看来,这情却是世间所有之情。”御敬平静下来,倒是不知道该可怜谁了。
“为了那张椅子争来争去,却也左不过是个孤家寡人的下场。纵然世人几多羡慕,可苦不苦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可恨之人也必可怜。”妙眉看了看空中凉如水的月色,转身就要离去。
“她,还好吧?”御敬面色牵强。
“你是说王妃?”妙眉垂下眸子,摇了摇头,“倒是醒了几次,却是意识模糊,连我都不大认得了。”
“怎么会这样?”御敬向前一步,拉住妙眉的手臂,眼角微微酸涩。
“当日那血千婳不够火候,加之服用后又未好好调养,怕是被反噬了才会有这吐血之症。我就只能按王妃以前教我的法子先制住这吐血之症,倒时候再做他想。夜深了,你也早些歇息,还不知明日会如何呢?”眼里湿意蔓延,心酸,难过,一齐涌上来。
御敬将她的手捂在怀里,柔声道:“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有些话,哪怕知道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说给别人,也说给自己听。
大观城的月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依旧是清冷的,带着柔光的。
“祈人狠毒,居然在箭上涂了毒。”高远咬牙切齿道。
明月脸上也是一片忧色,他如今也是被逼退到大观城与寒骁珏一队汇合,再退便是国都,国都一破,便再无可退之路。
“若是清平在便好了。”他叹息道。
却换来高远一阵冷哼,“明将军真是打仗太过用心么,清平早已识时务,在祈宫里给自己谋了份差事。怎么他没有写信邀请您么?”
明月眸光冷聚,道:“高参议此话怎讲?”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大家心中都一紧。
“这种时候还吵什么?”寒骁珏的声音虽然轻,但却掷地有声。
“将军,您醒了?”高远在侧忙小心翼翼地扶寒骁珏起身。
寒骁珏起来伤口拉扯的生疼,他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吭。看了看周围道:“君上呢?”
众人却都未曾注意,摇了摇头,换来寒骁珏冷冷的目光。他挣扎着要下床,明月起身道:“我去找吧。”说着出了营帐。
明月正要举步过去,却突然见一旁的营帐后藏匿着一个身影。他悄悄地绕过去,却见那人着军中装束,身影有些熟悉。便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道:“你……”
还没问出口,却见那人转过身来极为不耐烦地“嘘”了一声,示意他别说话。明月只好不说话,跟随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见那月色下,寒颀洛立于营帐边,孤寂,静默。那人却突然猛地转过头来一下撞上他的下巴,明月被撞的一痛,轻哼出声来。正要发怒,却见那人眸子里有些慌乱地神情,焦急地用手覆上他的下巴道:“明月,你没事吧?”
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是第一次见,却用像个老朋友一样的语气关心他,这声音也听着是如此的熟悉,明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正准备逃跑的人,道:“陈青?”
翊倾尘心里暗骂自己自己笨蛋。如今被抓了个正着,她忙低下头,挣扎着用手捂住脸道。偷偷地从指缝里看到明月淡笑的脸,她这才气急败坏地甩开明月道:“好了好了,我承认了,行了吧。”
寒颀洛听答声响,转过身向他们二人走来。颀长的身躯在营火的照影下,影子拖的格外的长。影子一格一格的近了,厚重的黑色投在地上,也渐渐地投入她的心里。她有些紧张,听着那轻微的脚步踏在枯枝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发出声响,寒冷的夜里,心居然一发不可收拾地着起火来。渐近的影子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她想要逃,却已是来不及了,轻挪脚步躲在明月的背后,拽了拽明月的衣衫,明月会意。
“怎么在这里?”寒颀洛看到明月躲在帐后,有些诧异。
“哦,骁将军醒了,请君上过去。”明月只是微微颔首,将身后的人遮挡住。
“醒了?”虽是疑问句,低压的声音里还是透出欣喜。心里一直挂念,却也不曾十分留意明月身后的暗处,便举步朝主营走去。
风将他的衣袍吹出一道道褶皱,形成好看的流纹状。像水起的涟漪,有些清,有些凉。
“你怎么回来了?”见寒颀洛走远,明月出声问道。
“我若不回来又能如何呢?天祈虽大,却终究不是我的容身之处。”翊倾尘目里有些凄惶,声音也暗哑下去,转头看了看那人刚刚走过的方向,继续道,“又怎能留他一人在此?”
“他其实是很想见你的。”明月出言,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却还是替她隐藏了。
“我知道。”想起每晚他都会站在营边眺望祈国的方向,她心里已是明了,“我在祈国终归是让他放心的。”不是不想相见,只是不想徒增挂牵。
他保护了她那么久,她又怎能弃他与危险不顾。
商历六十五年春,商都被祈占领,改为易城。商军浴血奋战七七四十九天,越过寒冬,到春暖花开之季,传闻主帅与商皇俱战死。
“我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战法。”凌冽站在易城的城墙上,看那昔日的战场早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绿意心生,清新的气息里仿佛还残留着昨日的血腥,呐喊和厮杀。
“是啊,不过几千人却硬是撑过了一个冬天。没有后援,粮草缺失,箭矢都是打完仗捡回去的,居然还能坚持下去,实在是个奇迹!”身旁的参议说道。
“骁将军已死,多有遗憾!我生平从未如此的佩服一个人。”拿起手上的银色面具,凌冽眼里全是钦佩之色。“就连那商皇也是如此。”
“到底是手足,总归脾性有些相似的。”
“不提也罢,明日回天祈,皇上要为我等庆功。”凌冽目光炯炯,心中却高兴不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易城百里之外,有人一身着锦白色广袖长袍立于暖风中,悲戚从眼里蔓延开。
身后一人突然跪地,“君上,骁将军可不能白白牺牲啊,臣下定当追随君上,为光复我商国,万死不辞!商国的子民可都期盼着您的庇佑啊!”高远的语气斩钉截铁,却隐隐有些逼迫的意味。身后突围出来的一百多人齐齐跪下,是忠,是义,是仇,是恨。
刀剑盾地的声音,让人总是生出还在战场上厮杀的恍惚,兵败如山倒,饶是她见惯了战场的残酷,想起那末时的永世别离也不免有股凉气从胸中倒抽出来,为保商皇,寒骁珏当日摘掉面具时,所有人都惊呆了。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的寒颀洛本人也是有些诧异。极为相似的面容,除了那冷冷的表情,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自断左臂,那噩梦般的记忆让她站在原地也冷汗淋漓,想起那清冷的银色面具,想起那峡关城的月色旖旎,想起那峡关山的花海蝶舞,想起那潮湿山洞里暖暖的火光,可是所有关于记忆的都被战火烧的彻彻底底。
那永远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牺牲了自己,保了自己的兄长,亦是自己的君上。代替他死的人,叫常楚,没有人提起,她却记得清楚那耿直的性子和倔强隐忍的表情。
李代桃僵啊,她似乎也曾用这样的方法救过一个人。所有的一切似乎就像是梦,梦醒了,才发现原来都是真的。她以为可以结束了,她以为眼前锦白色广袖长袍的如玉君子,终是可以不再背负,可是不曾想,那些被战火灼伤的人,仇恨比疼痛来的更深些。
静静立于一旁,翊倾尘身上依旧穿着灰色的士兵服,手心里微微出汗。脚下的土地隐隐露出些许绿色来,惹人的眼,挠人的心。
风微微撩拨着他的袍角,像恋人撒娇的姿态,轻巧,妩媚。
良久,寒颀洛终于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高远,脸上不见往常里温和如玉的笑,“天下谁庇佑,有什么不同?”
高远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寒颀洛,喃喃道:“君上,难道你不想重新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吗?”
一声轻笑从嘴角溢出,有些讽刺,有些无奈,“失去?真因为失去了太多,所以才不想再失去了。”温和的目光掠过那灰色的衣角,有些皱,有些因磨损而突出的毛边;她的手正紧紧拽着上衣的边缘,踌躇,忐忑从脸上一晃而过,寒颀洛皱了皱眉头。
若本就不属于自己,又谈什么失去?可是有些险些错失的,却是再也不能放手了。
细细的黄沙从脚下漫过,还带有阳光晒过的暖意,前面的身影,依旧是锦白色的,即便是塞外没有如画的风景,可眼前的人却是依旧如初见般似泼墨山水画般的澄澈雅致。
她心中忐忑,却还是禁不住问出口:“你不后悔?”
他微微一叹,转身定定地看她,目光如炯,“若无倾尘,这山河锦绣于我何干?”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却觅到他眼底一片坚定与坦然。
既然不能携你之手万人瞩目,那便共你之眸,赏遍烟雨迷蒙,山秀水明,塞外风雨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