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肖桐呆呆的站在那扇自己每天上班都会经过的透明落地窗前,窗子里的模特穿着一身华丽又巨大的红色晚礼服,这样的衣服,即便是在最隆重的学术交流会议上,自己也无法将其穿在身上去面对众多精英同侪,衣服上的标签写着一个足够让一般女人都望而却步的价格,可是那个价格对于肖桐来说,却仅仅是一串数字而已。
就像银行户头里,那一串让人觉得陌生的000000。
或许,金钱也是一种脱离于电子世界的二进制单位吧,没有前面的1,后面再多的0也无济于事。
将思绪重新扯回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那件华丽的衣服也逐渐的隐没于心中的底部,对于这件看了无数次的衣服,肖桐总是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想要这件几乎根本穿不到的华服,或许她向往的是可以穿上这件华服的人生,或许“羡慕”的意义早已大于了占有的欲念,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唾手可得的,总是嗤之以鼻,无法触及的,却永远望眼欲穿。
早晨的阳光,正在努力的透过高楼大厦的缝隙穿向人群街道,而肖桐也收回了自己那仅剩不多的“少女心”,重新走回到了上班的道路。她的暗色工作服是昨天刚刚干洗过的,走动间还能闻到干洗店特有的味道,这家自己一直光顾的干洗店用的是十分优雅的兰花香,在穿上的前几天,肖桐甚至舍不得喷上自己那隐晦却又昂贵的香水,这样有些低调的张扬,其实也不错。
就在肖桐的身子将要彻底掠过橱窗的尽头时,她的眼角深处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残影里似乎有着一个熟悉的脸庞存在,即便只是惊鸿一瞥,肖桐也笃定自己绝对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庞。
后退了几步,肖桐再次退回到了透明的橱窗前,那件美丽的衣服依旧纹丝不动的挂在模特的身上。肖桐叹了口气,甚至有些狐疑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难道妊娠反应还会影响到自己的感知不成?作为一个科研人员,这一点点的感知错离就够已经够让自己心惊胆战的了。对于腹中的小生命,本来还存有的几分游移瞬间笃定了下来,这样除了工作就一无所有的人生,绝对不可以被那晚偶尔放纵的错误所影响!
肖桐再次叹了口气,阳光灼的人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微微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就在仰头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那个模特……那个模特的脸庞,正在对着自己微笑,那绽放着笑容的脸庞,和自己相隔着一面橱窗的距离,而那面透明的橱窗,却好像忽然变成了铺满水银的镜子!
那张脸,正是每天起床洗漱时,在浴室的镜子中,看过无数次的模样!
在颤抖过后,身体就好像被结冰的汗水冻住一样,肖桐僵硬的看着眼前的脸庞,“她”似乎还化了妆,深色的眼影遮住了自己每天睡眠不足所带来的黑眼圈,不但没有平日里那种憔悴的感觉,更添了几分神秘诱惑的魅力,那张脸庞虽然与自己一模一样,但是眉眼深处,却分明有着一种自己满心羡慕的风情。
那样的风情,只有自己梦里深处,那幻想过无数次的另一种生活才能造就的吧。充满人的派对现场,游刃有余的周旋在众多条件优质的男人之间,手中的香槟杯就像花蝴蝶的触角,撩动着异类,却又如甜风一般打着旋儿飞开。
眉角春露似滴,裙身玲珑欲露,勾的男人火热,气的女人跳脚。自己想要的,无非是这样一种既肤浅又媚俗的人生,可是偏偏从小开始,自己就被所有人推向了被唤作科学与知识的深渊。
可眼前的脸庞不一样,那样轻佻的神情,那样让人忍不住动心的样貌:“你……你快乐么?”
肖桐心中的欲望早已超越了对于这诡异情景的震惊,她轻轻开口,满心期待的等着橱窗里的模特,可以给她一个让自己艳羡了许久的答案。
可是模特终究只是模特,那塑料制成的身体,哪里能开口回答。
在短暂的等待后,肖桐忽然将双手放在了橱窗上面,将自己的脸用力的贴向了透明的玻璃,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在那张脸庞上找到自己所期待的答案。
就在两张脸庞近距离相对的时候,那个有着塑料身体的模特忽然“动了”。不过与其说模特在动,倒不如说是只有那张诡异的脸庞在动。透过玻璃窗,那张脸庞忽然像被焦距放大了一般,对着肖桐趴在橱窗上的脸庞猛然靠近。
眨眼间,两张脸庞便叠在了一起。肖桐下意识的后退,却在脸庞重叠的瞬间,彻底停止在了原地。
“椽栿土木研究所”里面,日常的打卡上电梯的行程正在有序的排队进行,队伍里面有人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其中一条队伍中无所事事的单手摆弄着手机,而两条队伍里的其余人却都是脸色肃穆的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后脑勺,没有一句交流。
或许这就是学土木工程的人的德行吧。叶桁无奈的向前看了一眼,接着就再次将注意力转回到了自己的双手之上。左手中的咖啡已经逐渐不那么烫手,隔着纸杯传来的手感温吞的让人厌恶——天杀的,叶桁在心中无声的抗议了一句后,接着才重新将右手拿着的手机屏幕点亮。
“小叶啊,别忘记了今天下班的时候,老哥我给你安排的约会啊……”待机屏幕上一条新的信息盘亘在手机的中间地带,这条信息从一大早出门就已经发了过来,可是叶桁却始终没有欲望将信息点开读一读下面的内容。
大概又是张哥没事找事,自己单身着明明很好,可就是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想要帮自己撮合、牵线。叶桁下意识的喝了一口已经不烫口的速溶咖啡——肖桐,似乎在昨天张哥有些莫名其妙的多管闲事的安排下,那个可怜的被自己牵连的同事名字,是叫这个。
“呵。”电梯门口的长队已经向前涌近了不少,队伍的前端在不停的消失,不断走入电梯的人群在叶桁的面前停下,而关上的电梯门前,叶桁成为了最接近电梯门口的队伍首领——也可以说不幸沦为了上一批电梯乘客的吊尾倒霉蛋。
“我还可怜别人呢。”叶桁忍不住在心中嘲笑了一下自己:“谁知道对方是不是那种对尴尬的场合可以甘之如饴的人呢?”
在叶桁的心中,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自持的,谨慎的,对世界充满警惕,对人群充满厌恶的,不愿意麻烦到别人,更不愿意因为任何事麻烦到自己的人。而另一种嘛,就是像张哥这样,轻易的融于人群里面,和大群体有着完美的默契,违背了前者所有自持与原则的存在。
后一种人,总是活的比前一种人自在。可是自在,不代表就是正确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叶桁总会不自觉的怀疑——或许,自己才是这世界上唯一的正常人。
因为和自己一样的同类,实在是少之又少。有的,只是已经消失在电梯里,和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些怡然自得的“行尸走肉”。
随手将咖啡放在电梯门口的垃圾桶里面,接着将手中的手机也放回了口袋里,电梯向下的按钮已经亮起,升上去的铁箱子也慢慢下落,离叶桁越来越近,与之并排的另一个电梯门竟然很有默契的和叶桁眼前的电梯门在同一时间向两边张开,两排队伍开始缓缓涌动,而叶桁自然成了第一个踏进电梯门的人,可就在踏入那个铁箱子里面的最后一瞬,叶桁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了一抹很亮很亮的红色,那种颜色的逸动,似乎带着一丝魔力,让已经排了好久的队伍才走进电梯里的叶桁,竟然有股冲动,冲去另一个电梯门里面的冲动。
那种颜色,绝对不属于这个土木研究所,那些不是灰色就是黑色的工装,早就像皮肤一样长在了研究所里面所有人的身上——就连最年轻的女性同事,也是一样,一样的挂在脖子中的工作牌,一样不着粉黛的素净脸庞,一样透着灰尘颜色的工作装。
那样美丽的红色,就像滴进牛奶中的血液,无可挑剔又耐人寻味。心中的悸动驱使着叶桁鬼使神差一般迈步向电梯外走去,可就在叶桁离踏出电梯只剩下最后一步时,电梯门慢慢关在了叶桁的眼前。
上升的压力瞬间充盈在了耳朵里面。
叶桁有些失落的重新拿出手机,心中带着自己很少有的侥幸,双击打开了张哥未读的那条短信。
或许和自己约会的人,会是和想象中不一样的女人,或许还会是……
短信里面标注了约会的地点,对方的名字,和一张最普通不过的生活照。
照片里的女人,就是最标准的椽栿土木研究所里面女人的样子。就像掉进了尘土里的泥疙瘩,就连那个工作牌,都挂在脖子下面的正中央,显得一丝不苟又无趣之极。
一直到下班,那抹红色都在叶桁的严重萦绕不去。让叶桁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是,他甚至没有看清那抹“红色”的脸庞,就如此对红色的主人魂牵梦萦。只能怪费洛蒙作祟,那让人昏头的气味相投,讲不清理由的。
叶桁再次确定了一下自己下班后的“加班”行程,确定了约会的地点后,拿上自己的随身物品,关闭了办公桌上的电脑。好在约会的地点安排的离椽栿土木研究所挺近,步行就可以到达,但是叶桁却还是有意无意间在下午时就排开了所有可能让自己加班的工作。
与其说不喜欢迟到,倒不如说叶桁难以接受让别人等自己的这种行径。那会给别人带来太大的麻烦,而间接给自己带来负面的影响。
如果人与人的关系就像一张网的话,那叶桁就是这网上最后一只拼命切断黏线的昆虫。那些怡然自得的种类就像织网的捕食者,而叶桁,注定是那只努力逃脱的“食物”。
在约会的餐厅坐下,对面空空如也的位置显示出这一次也和以往次数不多的约会一样,叶桁依旧不是那个给人带来麻烦的一方。
点了杯咖啡坐定,叶桁有意无意的打量下自己身处的咖啡厅。或许在这个刚下班不久的时间里,正常的人们正在不停的加班赶工,所以在并非节假日的时间里,即便是到了吃饭的黄金时间,这家咖啡厅里却也没有多少人在,以至于虽然这里的环境看起来有些粗糙、不讲究,但是单单“安静”这一方面,就让叶桁感觉到十分舒心和满意。
而肖桐也并没有让叶桁多等,只是和肖桐的初见,却让叶桁差点有些措手不及。
那一袭美丽的红裙,就像一阵红宝石的骤雨,在噼里啪啦的打在叶桁身上时,叶桁还深深的沉浸在那团魅人的红色中,迟迟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