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再一次催促,外面亦有丫鬟入内相告:“客人们正开玩笑呢,问太太怎么还不去,是不是有甚么好玩的事情不叫她们。”
余雅蓝心头一紧,若是客人们这当口过来,江氏很可能马上收回簿子,然后随便给她指一户人家,而她,似乎已没了拒绝的筹码。罢了,反正落到这个时代,早就有心理准备盲婚哑嫁了,只要别挑个跟上两回一样,可能被余天成当作筹码的亲事就行了。余雅蓝深吸一口气,定睛朝簿子上看去。第一页上的三个人,有两个她都认识,一个是江致远,一个是海祥云,还有一个,是本县衙门的一位师爷,家贫;第二页上,也有三个人,一个是和余天成一样,拿钱捐出来的有名无实的官员,一个是邻县豪富,有权有势,不过是娶续弦,他家已有三个孩子,另一个,是京城一位正经出身的官员,纳妾。
再朝后翻,就没有了。
余雅蓝看着空白的最后一页,稍许愣了一下,城东李玉居然根本不在簿子上,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江氏怕她再抹一次脖子,也不会不把他列上去呀,毕竟人家是指明了要娶她,而且她有这么多选择的对象,如果真不想嫁他家,完全可以不选的。
余雅蓝抬头朝江氏看去,看江氏一接触到她疑惑的目光,就把头偏向了一旁,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余雅蓝心想,这其中必定有鬼,不过,反正她也不想嫁去李家,有鬼也同她无关,于是便低头,继续去研究那簿子。
京城官员是纳妾,首先排除;续弦,也不考虑,她可没有才嫁人就给人做后妈的勇气;江致远……她很犹豫,此人她有好感,但上次的事,也的确让她心寒;海祥云,脾气太糟,而且离家太远;本县师爷,不知家贫到何等地步,若是连养活他自己都困难,这样的人,她可不想嫁,这倒并不是因为她嫌贫爱富,而是穿越前,天涯逛多了,多半妻子赚钱能力远超丈夫的家庭,都不太稳固;捐官的那个,倒是可以考虑,只不知为人如何,家中有无通房妾室,这些她可不能忍受。
挑来挑去,挑到最后,她恨不能抱头哀呼,她就是把婚姻看得太透彻,太理智,所以才前后两次拒绝余天成的安排,才奢望一场知根知底的恋爱,但显然,这些于这个时代来说,都是痴心妄想。可太清醒的人,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如今,都一定是很难嫁出去的人,她该怎么办?
江氏看出她的为难,倒是很能理解,道:“咱们这样的人家,的确是高不成,低不就,有钱的,咱觉得身份配不上,家贫的,咱怕嫁过去吃亏,真碰上有权有势的,人家又瞧不上咱们。”
余雅蓝听她说着,脑中灵光一闪,江氏是土生土长的临江县人,对这些人的长相秉性,一定比她要了解得多,何不问问她?不过,直接问,她为了让自己嫁出去,不一定讲实话,不如……她思忖一时,抬头问道:“太太,这上头怎么没有城东李家?”
江氏果然脸色一僵:“怎么,你改了主意,想要嫁去李家不成?”
余雅蓝忙道:“太太误会了,只是既然李家指明了要娶我,他家又有权有势,若太太不答应他们,岂不是落了他们的面子?”
江氏哼了一声,道:“你已经落过一回了,不差这一次。”
余雅蓝道:“正是已经驳过一回,所以更怕他们恼羞成怒。”
江氏淡淡地道:“此事我已另有安排,你不必担心。”
余雅蓝面露疑惑,江氏顿了又顿,终于开口:“反正这事儿过不了多久你也会知道,不如就告诉你罢,我已经作主,准备把你二妹妹嫁去李家了。”
余雅青要嫁去李家?难道江氏不嫌弃李玉身体不好,心里又惦记着别人?或者……是余雅青自己看上了李玉?唔,李玉的确长得不差,又挺有本事,而且履儿的事,她不一定知道。
余雅蓝低头不语,江氏就有些不高兴了,道:“怎么,你还惦记着李家?那我叫你二妹妹把亲事让出来。”
让出来她才忧心呢!余雅蓝忙道:“太太误会了,我只是担心李家知道了会不高兴,毕竟他们先前定的是我。他们不高兴,会不会对付咱们家的生意?若咱们家的生意因此而受影响,爹可饶不了我!”
江氏神情稍稍缓和,道:“这事儿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同李夫人谈过了,而今你只消赶紧挑户人家出来,我定然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余雅蓝看出来,江氏对于易嫁一事,还是稍许有些愧疚的和不好意思的,这大概也是她肯给了簿子让她随便挑的原因之一罢。既然看出她的愧疚和不好意思,那她就可以放心提要求,寻求帮助了:“太太,这簿子上头,除了续弦和妾室,我坚决不肯之外,其他的几家,我看着都还成,但我到底年纪小,眼光不准,哪里晓得甚么是真的好,甚么又是真的坏,还请太太怜惜我一回,帮我掌掌眼罢。”
这话说得动听,江氏也乐得送个整人情,于是道:“江致远而今算是我家亲侄儿,人品相貌,你也是见过的,而且今秋科考马上开榜,说不准上头就有他的名字,你若是选了她,凤冠霞帔也不是不可能的;海家三公子,脾气虽糟糕,人却不坏,而且他有意就在临江县安家,也值得考虑;那个师爷,为人太迂腐,所以家贫如洗,不过为人倒算正派,你若不嫌弃,也嫁得;至于那位捐官出身的公子,我因认识他母亲,也曾见过一面,相貌没甚么可挑的,人品我却不知。”
余雅蓝谢过她,又问道:“不知这几位中,哪几个家有通房或者妾室?又或者,爱逛青楼?”
江氏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倒抽一口气:“蓝姐儿,你不会是想嫁个家里连通房都没有的人罢?这可难找!再说就算成亲前没有通房妾室,成亲后又岂会没有?只分多少罢了。不过只要你嫁妆丰厚,娘家又硬挺,妾室再说也越不过你去的。”
余雅蓝一听,难掩满脸失望:“都有通房?”难道一定要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么?天哪,想想都恶心,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得了……江氏犹豫了一下,示意她把簿子还给她,细细看了一遍,又想了一会儿,方以不肯定的语气道:“那位师爷家徒四壁,家中肯定是没通房的,海三公子家离得远,有没有通房我不晓得,至于致远……他才刚过继时,我爹也曾送了两个丫头给他,但有没有收房,我却是不知,我娘亲早逝,家里无人主持中馈,只有我爹的两个妾勉力打理些杂务罢了,哪有人去理会这些,这种事,又不好明问。”
敢情就一个能确定没通房的,而且还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因为没钱。余雅蓝再次深深地失望了。
江氏瞧出些端倪来,问道:“是不是只要家里没通房,你就愿意嫁?”
余雅蓝犹豫了一下,道:“我希望我未来的夫君,永不纳妾。不过大家素不相识,提出这要求好像也挺强人所难,那么就先要求没有通房罢,至于妾的事,以后再说。”
江氏挺直了背,头朝后缩,看着她的模样,像是在看一只怪物:“那你只有嫁给那穷师爷了,只要你把着家里的钱,他就算想纳妾,也没那个能耐。”
不,不,不,这样的婚姻也不是她想要的。余雅蓝考虑了一会儿,道:“罢了,既是如此,我也不强求,不论是谁,只要肯在成亲前遣退通房,我就嫁他。”
江氏仍是当她是只怪物,道:“蓝姐儿,你要求这般的高,怎么嫁得出去?若你是因为对我有怨,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余雅蓝奇道:“我对太太怎会有怨?”
江氏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是了,你不会有怨,那李玉李公子,家里也是有通房的。”
李玉有通房?一面深切怀念已逝爱人,一面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他还真是甚么都不耽误,既是如此,他又何必一直打着对履儿念念不忘的幌子,总不成亲?真是虚伪至极。余雅蓝知道自己的思想太偏激了,在时人看来,李玉这种行为,已经是深情的代表了,就算放在现代,也不一定人人都看不惯,毕竟活人没法同死人争甚么。好罢,是她要求高,她注定难嫁,可她一点儿也不想降低标准,怎么办呢?
眼瞅着丫鬟又来催,江氏着起急来,再一次地问:“蓝姐儿,你到底挑谁?”
余雅蓝坚定地道:“除了那个师爷和纳妾的不算,其他的,只要肯在成亲前遣退通房,我就嫁他;如果不肯遣退,等我嫁过去,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动手,给通房一笔安家银子,请她离府,倒时伤了两家的脸面,大家都不好看。”
“蓝姐儿,你这是存心同我作对?”江氏一拍桌子。
余雅蓝道:“太太,这怎会是同你作对,我正是亲眼见了你在府里的境况,才誓死不嫁妾室成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