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两人,不但被人看见了,而且海祥云还给气跑了,这说明了甚么?说明要么海祥云对绛姐儿无意,要么只是想占占便宜,反正不管是哪一样,他都不是想要娶绛姐儿的意思。
余天成一时之间,不知该怪绛姐儿行为不检点好,还是怪她没有脑子,居然打没有把握的仗。
余雅蓝见余天成呆呆愣愣,便想脚底抹油,刚转身,却被余天成叫住:“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余雅蓝道:“当时只有我和五妹妹在。”
余天成点头,挥手叫她出去。
余雅蓝刚走出门,便碰上脚步匆匆的露珠儿,露珠儿关切问道:“大小姐,没事罢?”
“没事。”余雅蓝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露珠儿却道:“大小姐,太太请您过去呢。”
江氏叫她,大概也是为这件事,因同缃姐儿串通了供词,余雅蓝心里有底,所以并未多问,径直朝暖阁而去。
行至园中假山处,能远远地望见假山旁有不少盛装打扮的少年男女,其中,除了余府适龄的几位小姐,还有好几个从未见过的华服男子,想必都是今日江氏特意请来“相亲”的客人。
如果留心看,还能发现,在更远一点的湖心亭中,坐着几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她们或站或坐,或相互交谈,或静默无语,但目光却无一不是投向假山处,想必是在认真挑选符合自家要求的儿媳。
还真跟集市上挑选大白菜似的,余雅蓝在心底嗤笑一声,但转念一想,在这礼教森严的古代,能够在婚前见对方一面,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罢,总比洞房花烛挑开红盖头时才晓得对方是不是瘸子麻子要好得多。至于她心中所期盼的,在婚前就全面了解对方的人品性格,恐怕是痴心妄想,“婚姻是一场赌博”,这句话才能更好的诠释她所面临的命运。
暖阁内,依旧香气袭人,但却空无一人,想必是都去了园子里了。余雅蓝在小丫鬟的指引下,来到西稍间,江氏一身待客的装扮,正坐在罗汉床上,打量手中的那盏茶。
小丫鬟通报一声过后,便躬身退下了。余雅蓝上前行礼,道:“太太,您叫我?”
江氏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她赶走海祥云的事,又顺路问了问绛姐儿投怀送抱的事,然后,便又望着那盏茶,入定一般默不作声了。
余雅蓝站在下面,疑惑不已,听江氏那口气,根本就不在意海祥云是不是被她赶出府的,也不在乎绛姐儿是不是个行为检点的人。这些,她倒是能理解,因为在乎同海家做生意的人,是余天成,而非江府;至于行为不检点,只要不是青姐儿,同江氏又有甚么关系?说到底,江氏而今不过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江老太爷留给她的那笔财产,够她受用一辈子了。
但是,她看上去明显是有话要同自己讲,却又一直不开口,这是为甚么?要讲的话题难以启齿么?
她不开口,余雅蓝就不好问,只得半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着。
良久,就当余雅蓝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麻的时候,江氏终于开口了:“蓝姐儿,你娘还是不愿意搬回府里来么?”
余雅蓝一惊,这当口,客人都还在,江氏身为主人,不去去陪客,却把她叫来说起邹氏,这是甚么道理?她斟酌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这几日尽忙活店里的事了,不知我娘是甚么想法。”
江氏道:“还是劝你娘搬回府里来罢,不然等你寻了人家,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住在外面,只怕是不稳妥。”
江氏最讲究规矩的人,余雅蓝听她提及自己的婚事,连忙狠掐自己一把,逼迫自己红了脸,垂头不语,心里却是惊诧不已,听江氏这口气,是要立时给她寻婆家了?难道她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可千万别是李家!
正想着,江氏已是将一张红底洒金的簿子拿在了手里,对她道:“按说这些事,我不该同你一个未嫁的大姑娘说,可你这孩子,向来有主意,我若是不事先征询你的意见,又怕到时闹出些事体来,所以今日特意叫你来问问。”说着,就把那簿子递给她,道:“你自己看罢,选一个,告诉我,若是有不清楚的,现下就问我。”
这是作甚么?余雅蓝带着满腹疑惑,接过簿子,待翻开一看,才发现这原来是本花名册,不过除了名字之外,还记着此人的年龄和家世,她看了几行,猛然醒悟,江氏这是让她自己挑一户婆家出来呀?
她当下震惊无比,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抬头朝江氏望去。
江氏坐得十分端正,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道:“虽说城东李家指明了要娶你,但我想,抹脖子退亲的事,还是不要在余家上演两次的好,所以,这回我让你自己来选,你愿意嫁谁,就嫁谁,条件是,一经选定,不许悔改。”
江氏的这种做法,余雅蓝是十分感激的,在这个父母之命大于天的年代,儿女们的亲事,根本就不会同他们自己商量,甚至于只要父母提到一星半点,女孩儿们出于羞涩和矜持,都会主动避出门去,像这种让她自己挑选夫婿的事情,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此刻她心中,却是狐疑大过感激——有谁家的父母,会赶在客人上门时跟儿女提这事儿?而且听江氏那口气,是让她现在就选,不选定不许出这个门?是甚么事让江氏这般地急?
余雅蓝心中惊疑不定,哪还敢细看那簿子,赶紧装出害羞的模样,道:“太太,客人们都在呢,咱们改日再说这事儿罢。”
江氏笑了一声,道:“蓝姐儿,你智勇过人,对内敢状告亲爹,对外敢独自开铺子,提前拿了嫁妆,分了宅子,还抹着脖子逼你爹退过亲,还有甚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咦,这话到底是褒是贬?余雅蓝眨了眨眼。
江氏继续道:“你爹不怕你抹脖子,我却是怕的,我还有个亲女儿要嫁呢,你不怕落个坏名声,我怕;所以,还是送个整人情给你,让你自己挑,你满意了,我也好嫁青姐儿。”
即便如此,也没必要赶着客人上门时做这件事情罢?除非……除非她是故意这样做的?为甚么?难道是怕她不满意,要抹脖子,所以请了这许多客人来家,好迫使她收敛一点?
可是如果她把这簿子交给她,让她慢慢地选上几日,她实在是太满意不过,又怎么会去抹脖子呢?
除非,江氏急着要把她给嫁出去,可为甚么要急着把她给嫁出去呢?
余雅蓝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却又不敢直问,只得道:“太太的好意,我十分感激,但我一个姑娘家,哪里懂得分辨好坏,不如等客人们走后,太太帮着我分析分析。”
江氏却摇头:“蓝姐儿,我是知道你的,若把这簿子给你,你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定下人选来的,你会忍住不去查看上头那些人的家世是否属实?你会忍住不去看看这些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会忍住不去打听这些人的秉性如何?而我,没这个闲工夫等你了。”
江氏说得没错,她还真是这样想的……原来江氏竟是这样地了解她。一时之间,余雅蓝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忍不住道:“太太真是高看我。”
江氏笑了:“历经被判和离一事,你以为我还会拿你当普通女孩儿一般看待?有几个普通女孩儿胆敢去告自家亲爹的?而且你现今是个纯纯正正的商人,同商人打交道,自然该考虑周详才是。”
“可是,为甚么太太等不及了呢?我也不过十六而已。”余雅蓝实在没辙,只得直接问了出来,尽管以她猜测,江氏多半不会讲实话。
果然,江氏听过她的问话,沉默了许久。但余雅蓝一直注视着她,始终不肯移开视线。许是感受到了余雅蓝的坚持和倔强,江氏终于开了口:“因为我要替青姐儿说一门亲。长幼有序,你不赶紧把亲事定下,她又如何出嫁?”
余雅蓝更加奇怪了:“青姐儿比我还小一岁呢,急甚么?”
江氏不作声了,良久,指一指她手中的簿子,道:“赶紧选罢,客人们还在园子里没人招呼呢。”
原来江氏这般急切的症结,并不在她,而是在青姐儿那里。究竟是甚么原因,让江氏迫不及待地要嫁青姐儿?余雅蓝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倒是可以从江氏肃穆的目光中看出来,今儿她要不挑一户人家出来,她是决计不会放她出这个房门的。
至于再次以自杀相要挟——客人们就在园子里,一有动静就会跑来看热闹,除非她以后不想嫁了,否则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想也不要想。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当着江氏的面,从这簿子上挑一户婆家出来,而且事后不能反悔——不用江氏提醒,她也知道,自己已经退过一回亲,若是再退,旁人就要议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