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若失地游荡在眼前的这个空荡荡的巷子里,每走一步都暗暗心惊,殚精竭虑地想着刚刚经历的一切,木讷的金豆子,慌忙追赶金豆子的老金头,难道那一切又是一出假象吗?我缓慢地向前走,忽然四周人家的灯全部点亮了,原本黑洞洞的巷子一下子多出了些许暗黄色的灯光,虽然不亮,但是足以让我心里有了些许的慰藉。
继续向前,转过一个巷口,两边是光滑的墙壁,眼前是一扇红彤彤的大门,大门闪出一条不大不小的缝,正好能够看见院子,这个院子似乎之前在南卦村不曾见到过,我踯躅着是否要退回去,于是向后退了退,一直退到刚刚的拐角处,向后一望不禁又吃了一惊,身后的巷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条死路,一面墙横刀立马将巷子阻隔住了。
不管是谁的陷阱,想必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我进入前面的那个院子。我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那几朵云围绕在月亮周围似乎一直没有动过。此时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前面的院子中,想到这里我暗自鼓气,既来之则安之,是福不是祸,是祸?丫的,不可能是祸。
于是我快步向前走去,推开那扇门,前面的院落确实不小,面前的房子总共两层,木质结构,可能因为年久的关系,上面的漆早已经剥落了许多。在第一层之上的那层房子明显要小得多,看上去有些熟悉,走近一看不禁又是惊出一身冷汗。
在第一层房子的上面竟然平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椁,那棺椁应该是我见到的最大的一个了,七八米长,四五米宽的样子。一个巨大的毛字刻在棺椁的正中。这个字像是没经过双眼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让我猛地一激灵,难道这是毛奎子的棺材?不应该啊,毛奎子不是还没有死吗?
我这样想着,忽然眼前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可是里面依旧是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也没有。此时我真希望这就是自己的一场噩梦,不过看眼前这情景却完全不像。停顿了数秒之后,我缓缓地走进屋子,正对眼前的是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眉目清秀,左手拿着一个幌子,右手摇铃,有几分乡土郎中之气。
屋子四周都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柱子立在其中,我粗略地数了数大概有六七根的样子,每个柱子粗细相同,而且在屋子中的排列也不是很整齐,好像毫无章法。忽然我想到了什么,然后倒退了几步,站在门口的位置再看眼前的七根柱子不免暗自心惊,眼前这七根柱子全部立在那棺椁之下,它们的排列看似毫无规则,可是细看之下竟然正是按照北斗星的方式排列的。
早年间在乡下生活之时曾经听闻古人在棺椁下面放上一块七星板,在板子上钉上七颗钉子,钉子必须穿透木板,但是又不能穿透得过于厉害,然后在板的正面,钉子凸出的地方放上七枚铜钱,这种方式古已有之,不过在元朝的时候极为流行。
我心下骇然,正在此时我忽然隐约地觉得身后有人,于是连忙转过头,一看之下不禁一惊,眼前的人背对着我,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半弓着身子,长袍上面的帽子将整个头都盖住了。难道他是……没等我反应过来,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不用说这声音必定是人面猫的低吼声,只不过这声音肯定不会是夜叉。我立刻四处搜索着,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围墙上,一只体形比夜叉大得多的人面猫躬着身子,低着头对着我的方向轻轻地低吼着。
眼前人缓缓转过身子,头顶上的帽檐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他低着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身体随着咳嗽声微微颤抖着,那样子似秋风中瑟瑟颤抖的落叶。毫无疑问眼前这人必定是毛奎子,想到这里我连忙在身上搜索着,希望找到一个能当做武器的物事,虽然明明知道即便现在有一把枪摆在我面前也可能毫无用处。
“罗泽!”眼前的人的声音很熟悉,让我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感,可是这人究竟是谁,一时之间我竟然想不起来,可是我却绝对可以断定这声音我一定听到过,否则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罗泽,我等了你几十年!”眼前这人的这句话让我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地颤抖,几十年?这从何谈起呢?
那人微微地笑了笑,笑声中充满了轻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依然可以隐约看清他下颚的动作。
“你究竟是谁?”我冷冷地问道,此时后背已经生满了冷汗。
那人亦不回答,忽然向我的方向径直地走了过来。我像是被施了定身的法术一般,双腿僵在原地。他似乎对我毫无恶意,从我身边走过之后一直走到前面的大厅,对着眼前的那幅画发起呆来。我冷冷地望着他,几分钟之后他才转过身子说道:“你刚才看到这幅画了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一愣,然后又笑了笑说道:“你心里不是已经猜对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毛奎子?”我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喊我这个名字,如果再久一些可能我都要将这个名字完全忘记了!”毛奎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眼前的人真的是毛奎子,不过我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感,奇怪的是我竟然有些许亲切感,似乎这个人早就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一般。
“现在该是你回答我问题的时候了!”说着,毛奎子又指了指墙上的那幅画。
“嗯,看到了!”我从喉咙中勉强说出这几个字。
“那就是我!”毛奎子的话让我又是一惊。
我不禁又产生了一阵好奇心,于是向前凑了凑,之后仔细观察画像上的人,这次观察相比之前则要细致得多。画上的人浓眉大眼,虽然只是个乡下郎中打扮,但是眉宇间却透露着一丝不凡之气,更加上相貌俊美让我实在很难与他们描述中的恶毒的毛奎子联系在一起。
如果真的是毛奎子,那么这期间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人呢?
“罗泽,你看清楚了吗?”他又问了我一句,我点了点头,然后扭过头,望见他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开始战栗了起来。
原来毛奎子此时已经将遮在脸上的帽子除掉了,一张人皮面具出现在脸上,脸上的伤疤应该一直蔓延到头顶,头发也随着伤疤的走势斜长出来。
“罗泽,你想不想看看我的样子?”毛奎子的话说得很是和善,让我感觉不到一丝威胁感。
虽然明知会害怕,不过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惶惑地点了点头。毛奎子在脸颊上轻轻地拍了拍,那张面皮开始从脸上翘了起来,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人。
那张面皮一点点地被揭了下来,一张红彤彤没有面相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两腮只有一层薄薄的粉嫩细肉,眼睛吐露着,眼皮已经完全被剥掉了。我忍住胃里的阵阵痉挛连忙扭过头,再次转过头,毛奎子已经将面具戴上了。
“你……你这脸究竟是怎么弄的?”此时我对毛奎子倒是多了几分同情。
毛奎子扭过头指了指门外,此时那只人面猫依然立在外面巷子的墙上,低着头似乎在向我们的方向张望。
“是它?”我不可思议地说道。
毛奎子点了点头,然后双手背在身后说道:“有没有兴趣和我到楼上看看?”
他的话很是温和,却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我点了点头,在屋子靠北的阴暗角落中有一个狭小的楼梯,我跟着毛奎子走了过去。我心里一直在忖度,毛奎子为何要对我如此?似乎这与之前我印象中的毛奎子大相径庭。
不过不管怎么样此时想要脱身未免太难,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楼梯很窄,落满了灰尘,刺鼻的味道让我喷嚏连连,这真是个鬼地方,不过像毛奎子这样的人估计应该会一直都生活在这种阴暗的角落里吧。
“怎么会呢?这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了!”毛奎子忽然说道。
他竟然如同能读懂我在想什么一般,这让我忽然想起了北卦村的那个女孩,难怪,那个女孩就会读心术,而北卦村的曾氏便是毛奎子的传人,毛奎子肯定是会的。跟着毛奎子走到二楼,也就是上面的那口巨型棺材中,毛奎子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身边的几盏灯,昏暗的灯光将眼前的一切照亮之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灯亮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间房子的四周墙壁上竟然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皮面具,我不禁走到那些人皮面具前面,伸出手停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你想试试这些东西吗?”毛奎子淡淡地说道。
我像是受到了鼓励一样伸手在眼前的人皮面具上面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面具竟然非常柔软,如同抚摸着真实的皮肤一般。
“这些面具都是哪里来的?”我不禁问道。
“当然是人面猫剥下来的!”毛奎子毫不掩饰地说道,旋即我的手像是触电般地猛缩了回来。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我扭过头望着毛奎子,此时他正在摆弄着一张人皮面具,听到我的话之后将那张人皮面具展开,说道:“不听话的人!”
这句话像是在威胁我,我定了定神。
毛奎子接着说道:“我想你现在好奇的也许并不是这些人皮面具,而是我吧!”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人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虽然他近在咫尺,甚至我伸手便可以触及,然而始终觉得遥远。
我点了点头。
“罗泽,我们是同一种人,不仅仅因为你的身上流淌着和我同样的血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也是一个充满了野心的人!”毛奎子说着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动作让我的那种似曾相识感越发强烈了,我的大脑在竭力地搜索着,毛奎子究竟是谁?
“不,我们不是一类人!”我挣脱了他的手大吼道:“我不会去杀人,不会像你那么残暴!”
只见毛奎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在冷笑一般,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知道你是谁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是谁?笑话!”我冷笑着说道,“我是罗泽,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叫这个名字,我是罗泽!”到了最后我简直开始咆哮了,反正此时已经落入了毛奎子的手中,想要挣扎完全是以卵击石,不如激怒他给咱来个痛快的。
谁知毛奎子竟然一点儿不怒,只是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难道你没有看到南卦村的那张照片吗?”
我一愣,猛然想到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曾万峰,可是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叫曾万峰的人?”我疑惑地问道。
“罗泽,你这个人的野心比我还要大,以后你会越来越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毛奎子平静地说道。
忽然之间我觉得坐在我面前的像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连忙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望着毛奎子。
“曾万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追问道。
“你不是已经拿到曾万峰的来往书信了吗?你读完那些就会知道曾万峰是什么样的人了。”毛奎子似乎对于我的问题都是有问必答的。
“那么我呢?我难道真的姓毛?”
毛奎子望着我微笑了一下说道:“这点要问你的父亲,不过你的身上确实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液,否则那只人面猫也不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说着毛奎子指了指我的耳垂。
“你今天设这个迷阵难道就是想告诉我这些吗?”我凝视着眼前的毛奎子说道。
“罗泽,有些东西别人是理解不了的,可能能了解我的只有你而已。你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吗?只有找到和你一样的人,才能将内心中的一切全部吐露出来。”毛奎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内心中的一切?”我惊异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刚刚看到的那幅画便是我年轻时候的画像,那时候我还仅仅是一个游方郎中。”毛奎子的话让我大跌眼镜,谁能想到毛奎子这样的人在年轻的时候竟然会是一个赤脚郎中呢?
“中医往往涉及风水术数,而且我们一直都是中医世家,因此风水之术便代代传承了下来,只是到了我父亲那一代家族开始没落,等到我的时候家族早已经四分五裂。无奈之下我只能再次做起了老祖宗发家的行当,游走四方。
“当时我主要是为乡民看病,有的时候为了糊口便也为一些人家看一看阴宅。可能是天生便有慧根,我看的阴宅往往正好立于正穴之上,所以找我看过阴宅风水的人家往往在此后几年间便发迹了。就这样我的名声大噪,到了最后来找我求医看病的人少了,而找我观风水的人反而多了。”
我狐疑地望着毛奎子,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怎么能相信这些离奇的事情呢?
“虽然当时抛弃了祖传的中医之术,但是靠着风水术数足以让我过上富足的生活,本也想便这样下去终老一生,谁知我的命运还是在一天傍晚改变了。”毛奎子长叹了一口。
“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奇地问道,霎时间感觉我和毛奎子分明就是两个旧时相识。
“那天傍晚几个乡民忽然找到了我,说他们的祖坟处闹鬼,想要我帮忙将那鬼邪镇住。按照常理说这些事情不应该找一个风水师,而且一般的风水先生也不愿意去,这种活我从来不接,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天我却鬼使神差地和他们去到了那个村子。”毛奎子幽幽地说道,我恍若觉得毛奎子口中所说似曾相识。
“我们连夜回到了他们的村子,去了他们说是闹鬼的那个祖坟。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地方,那祖坟的风水堪称是个福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所谓‘山环水抱必有气’因此此处必出大贤之才,可是让人感到不解的是,在靠北的山上却鬼斧神工地开出一道裂痕,将此地风水尽破。”毛奎子一面说,一面竭力地回忆着。
“那片祖坟还有一个更让我感到不解的地方便是,几乎所有的坟包上都有一个不大的窟窿,能容得一个身材消瘦的人钻入,在窟窿边缘还有一些毛发,可以确定那绝对不是人的毛发。我整整看了一天,始终看不出一丝端倪,可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已经悄然地爬上了心头,我隐隐地感觉到这个地方并不简单。
“当天夜里,我辗转难眠,心中一直在忖度着关于那片墓地的怪异现象,一直到掌灯之后我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敲门声很是急促。我有些犹豫,这么晚会是谁呢?那个村子我从未来过,这是第一次,本不应该有朋友来拜访。
“想到此处,门外忽然传来了几个乡民低低的叫门声:‘毛先生,我们是这个村子的村民,有些东西要给您看。’听到这话我才将一颗心放下,走出去推开门。来人一共有三个,穿着打扮和一般村民无异,他们进来之后又向后面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跟在后面才跟随着我走进了屋子。
“这三个人是两少一老,看样子是一家人。他们站在我的对面,年龄稍大一点儿的中年人眉头紧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两个孩子毛毛躁躁地搓着手心,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过了良久,中年男人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先生,你今天看出什么来没有?’这中年男人的问题让我一愣,他的目光告诉我似乎他知道一些其中的事情。
“没等我回答那人便长出一口气,坐在我的对面说道:‘这事情都怪我太贪了,唉,现在真不知如何是好。’中年男人说着竟然掉下眼泪。
“我不明就里地准备安慰下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谁知男人将手伸进兜子里,从中拿出一个红布包,那个布包不大,但是却包得很严实。他将那个布包送到我的面前,然后又说道:‘我们村子历来贫困,再加上人口多,杂税多,土地根本不够种。无奈之下我们就在农闲的时候到坟地里去找一点东西勉强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