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安宁终究还是没在卫家过夜,是被卫大夫给劝回来的,答应了她不再生卫墨的气,一切等她精神好转再说,孔安宁才肯离去。
她一进门就看到清若跟荷月在大厅里练字,清若意外发现荷月不但喜欢读书,还写了一手漂亮的颜体,当下就央求荷月教她。家里两个妹妹都是贪玩年纪,没一个能静下心来看书,清如也是个孩子头,只想着过当姐姐的瘾,所以跟两个小月都相处得很好。反是清若得了两个大女孩的宠,又乖巧听话,又恭顺有礼,荷月也乐意教。
看见孔安宁从祖老太太屋里出来后,便直朝她们走来,荷月脸上写着不悦,还是朝孔安宁福了身,却不肯说话。孔安宁则记恨着荷月没有及时跟孔家妯娌告假,连累了清若跟她一起受罚,姨甥俩相见两相怨,终是荷月让了步。
“清若妹妹,你就先练这几个字,我回屋里看会书,要是不懂再进来问我。”荷月拿起书,没再向孔安宁行礼,转身就回屋。
孔安宁见她态度傲慢,真想说两句,被清若扯住了。“小姨,卫墨姐姐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把眼睛都哭肿了,好说歹说,吃了些粥,又睡下了。”孔安宁叹了口气,眼眶也红红的,想是刚刚陪卫墨哭过了。“她也真傻,什么都不肯说,任着香姨这么打,怕是十天半月都走不了路了。”
“那卫墨姐姐有说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清若放下笔,陪孔安宁在一边的板凳上坐下。天色已经微醺了,两个读书郎还没回来,晚膳轮到康氏做饭,蔡氏就陪着三个小姑娘和南吕在房里玩。孔尚文总是临到要开饭才回来,而孔尚武没到吃饭时间也不会到二天井来,所以大厅空空就剩她们姨甥俩。
孔安宁掏出手绢拭去眼角的泪珠,恨恨地骂道:“还能有谁,除了郑家那个外姓贼,还有谁让她这么牵肠挂肚。”
“郑家?”清若有些莫名其妙。
孔安宁意识到清若的身份,这才缓了语气,“你堂哥家就姓郑。”看了清若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孔安宁不得不解释:“卫墨喜欢发策挺久了,我初以为只是像卫峥那般看待而已,谁料早就变了味。可香姨苦了一辈子,一心只想把她嫁给有钱人,那齐家人品倒是不错,家境也好,就是许多人嫌他死过妻子,不肯应承。之前齐家老爷子没过世时,卫墨还上门照顾了一段时间,所以那人就惦记上了,等了好久才敢开的口,香姨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卫墨死活不肯,却不敢提发策的事,昨日是去见的发策,可那人竟然让卫墨一个姑娘家独身在外待了一夜,最后是卫峥找到的,否则香姨恐怕在半路就该把卫墨打死了。”
“那我策、堂哥没去赴约吗?”清若疑惑,就她理解发策不是那种会放任卫墨单身在外的人。
“你姑姑我就不清楚,可是卫夫人要是知道了,怕是连两家人都得闹起来。”孔安宁此后再抱怨些什么,清若就没再细听了,心里只想着卫墨和发策之间的事。发策是个孝顺到可以说愚孝的人,他温柔有礼但始终摆脱不了杨竹眉的影子,走到哪里,做什么事都会有人都提醒他姓氏的不同,所以他才会对内外区别得那么明显。
只怕是他有心求娶卫墨,杨竹眉一声否定,发策也很难再反驳,而杨竹眉大概会担心两家的情谊而武断地抹杀了儿子的请求。忽然间,清若觉得发策很可怜,顶着各种美好的光环却活得如此的委曲求全。
孔尚文回来时带了一个消息,就是发策病了,回家的行程要延后几天。清如第一反应是欢呼,离开杨妈妈的监督,又不用每天做功课,又可以和表妹们玩耍,再好不过了。而清若却担心家里祭祖不知需不需要她们帮忙,孔尚文笑道:“祭祖这事,有你阿爹在就好了,你们俩个小丫头能帮什么忙。安心在这里住,我等会给你阿姆捎个信就是了。”
清若听了也觉得有理,她们又不是儿子,祭祖这种事有她们没她们问题不大,只是请求明早孔尚文上工时,顺路捎带她去郑家看望一下发策。清如是个跟屁虫,听到姐姐要出门,自然也吵着要去,孔老太太对清若的举动很满意,便做主答应了。
次日,临要出门时,荷月神神秘秘地把清若拖到房间里,掏出一个小包袱给清若,让她回来时绕道去趟李家,把包袱拿给李隶。
清若心里立即亮起红灯,已经两个人出现状况了,坚决不能出现第三个。“荷月表姐,我不认得路,要不让小舅舅捎过去吧。”
“不不不,哎,清若妹妹,你就帮帮忙吧,表哥的鞋子都走烂了,我说好是做给他的。”荷月哀求道。
“听说璘儿表姐的手艺也是顶顶的好,应该会帮隶表哥做新鞋的,既然荷月表姐是跟隶表哥说好的,那谁拿去有什么不一样。”在荷月面前,清若坚决装傻装天真。“荷月表姐是怕小舅舅不肯帮忙吗?那可好,我去帮你说吧。”
荷月急忙拉住清若的手,急忙摇头,“不,不用了,我以后自己送去就好了,不劳表妹了。”
“那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清如在外面等急了。”清若给荷月请了个安,便马不停蹄地往外跑,生怕荷月忽然反悔又把她喊回去。她是怕了这些苦命鸳鸯的分别离散,弄得她整个都跟着情绪低落。
清如不同清若,孔安宁一有机会外出就捎带上她,所以再次踏出孔家大门对清如来说跟监狱犯被允许放风一样,各种欢快。孔尚文把她们送到郑家门口,杨竹眉亲自出来接,说好等会让人送她们回去。
清如见到杨竹眉立刻就施展她的粘功,飞扑过去抱住她:“大姑姑,清如好想你啊。”
杨竹眉被清如的热情给感染了,刮了刮她的鼻子,故意恼道:“你这还叫想我,来了县城几天了,都不曾见你在门口路过。”
“大姑姑,我出不来嘛,整天要带着表妹们做功课,可累了。”清如扁着嘴撒娇,目光四处搜索着,惊呼道:“大姑姑家好多人啊,这么大的屋子,跟家里差不多了。”
“这怎么能跟家里比,也就是些下人多而已,走,我带你们进屋去。”杨竹眉看一眼探着脑袋四处打量的清若,不由笑道:“你这当阿姐的,进屋倒是连一句话都不说。”
“大姑姑,我也看呆了嘛,没想到大姑姑家这么漂亮。”清若跟着撒娇道。
郑家在绵县算是后起之秀,原先只是一个铺面而已,生意也伶仃。正巧杨竹眉那时刚与前夫和离,带着大儿子出来找卫娘子,随后被荐到这里来。谁料杨竹眉却成了郑家的福星,自她来帮忙以后,生意蒸蒸日上。当时的郑老板也是鳏夫多年,只带着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后就只剩这间店铺。见杨竹眉能给郑家带来福运,又对她人品各方面都颇为欣赏,当下就亲自带着媒人去木云提亲。
也许真是时来运转,在杨竹眉过门后,连着给郑家生了两个儿子,店铺的生意也越做越大,甚至盘多了几个新店面。郑老板几乎是乐得清闲,把所有家事家业都交给杨竹眉跟她三个儿子打理,甚至连其中一个儿子从母姓也乐意接受。不光是在绵县,哪怕是在木云,或是邻近的村镇,都争着想要杨竹眉的八字,想寻个跟她相近的媳妇回来带运。连带其他杨家女儿的名声也跟着吃香,以至于在杨老爷子开祠堂时,不少人都开始打听双胞胎的亲事。
清如还被郑家的富丽堂皇给吸引时,清若已经醒悟行程的目的,“大姑姑,策哥哥好些了吗,我能去看看他吗?”
“就你有心惦记着你策哥哥,不怪他最疼你。”杨竹眉敛了嘴角,摸摸清若的头,带着她们绕去发策的房间。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很浓重的中药味,一个小丫鬟原在床边给药扇凉,见杨竹眉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你下去吧。”杨竹眉挥手叫退了丫鬟,走到床边,挽起低垂的床帐,轻声道:“策儿,若丫头跟如丫头来看你了,你醒醒。”
清如蹭过去,从杨竹眉怀里冒出个脑袋,轻轻摇着发策的手,“策哥哥,小如来看你了,你别睡了。”
“小如,别闹。”清若轻斥一声,借着窗外透过的光,看到发策睁着眼睛望着床顶,苍白的脸上写着漠然。眼珠溜转,望了她们一眼,又好似没看到,眼神空空地看着窗外。
这哪是孔尚文说的偶感风寒,明明是伤心过度,清若心想,事情定然不是孔安宁说的那样。若发策真心抛下卫墨不管,如今就不会是这般模样。
应该是青春正茂的少年郎,如今却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躺在床上,目光呆滞。清若看着有些心疼,原不知,喜欢一个人可以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却听到杨竹眉细细的啜泣,“策儿,你倒是说话,总是这样子让我怎么好。”
清如呆呆地看着杨竹眉一边拭泪,一边哭喊,有些莫名其妙,也跟着劝道:“策哥哥,你快些好起来吧,我还等你带我去吃东西呢。”
发策依旧不肯开声,就是看着窗外。清若看在眼里,心念电转,凑过去,在发策耳边细细说了一句,只见他目光迸然大亮,转过头看了清若一眼,伸手擒住她的手腕,半支着身子,嘶着声说:“真的?”
清若皱着眉点点头,发策苦笑了一下,又躺了回去。清如被发策的动作下了一跳,跌在地上也不知道反应,杨竹眉看在眼里,轻声道:“小若,你就陪你策哥哥多聊聊天,我带清如去给他熬点粥。”把药端到床边,便带着清如离去。
清若看了下药碗,软声地说:“策哥哥要想知道其他的,就把药先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