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老兵复员还没有一个星期,第一场雪便在深夜悄然落下。早晨,连队传出一声响亮的哨子。值班员一声“扫雪”令下,全连的弟兄们便操起工具直扑大操场!
几乎每个当过兵的人,回忆起自己当兵的岁月,都会心生感慨。你想啊,山南海北,一大堆年轻人一起摸爬滚打,一起接受教育,一起吃喝拉撒,一起抗洪抢险,一起执行任务,一起在大操场扫雪。这些东西合起来,难道你还能给自己找出一个不快乐的理由吗?
东曦既驾,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部队大院的东方射向大操场的时候,我们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大操场积雪的清理工作。我和陈林都停了下来,手撑大扫把,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去。“真美!”陈林情不自禁地说道。“是啊,真美!”我附和着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马达轰鸣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和陈林欣赏阳光雪景的好兴致。“败家玩意儿,哪个孙子一大早开车在操场上瞎遛啊。”陈林骂道,“本来还想借着现在的感觉作一首诗呢。”
听到陈林这么一说,我庆幸自己还没有吃早饭,要不然我非狂吐不可。“陈林,你还会做诗?啥时候教教我啊!”我戏谑着说道。
“哎,是地方车辆!”陈林没有理我,而是自顾自地把目光投向远处缓缓驶来的那辆豪华大客上。“还真是,喔,我想起来了。”陈林一说地方大客,我恍然醒悟道:“今天晚上是团里的元旦晚会,这车肯定是共建单位表演团来咱们团俱乐部先行踩点的,每次不都是这样吗?”
早饭我吃得不多,陈林见我刚进饭堂就出来了,以为我有什么事,便追出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不吃饭?今天我们的冠军有点反常哟。”
陈林说的冠军是指吃馒头冠军,说起来还是去年我当新兵时候的事,那时候刚刚当兵,不知道山高水浅。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连长杠上了吃馒头,最终我以平均每分钟3.8个,总数21个的骄人战绩大败连长。我也是因为这个引起了连长的注意,连长的说法是吃饭看干活。想当初他当兵的时候,就是他们本年度兵中最能吃的一个,与之相对应的,他也是全连训练最突出的一个。
他因为训练突出被提了干,直到当上我的连长。我想他可能是从我的身上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吧,所以便着力要培养我。其具体的培养方式是,别人六点钟起床训练,而他在五点钟的时候,就会端着一盆凉水站在我的铺前。只叫我一次,如果不醒,他就会把一盆水浇在我头上。起床之后,他的任务是拿着一块精确到千分之一的秒表,我的任务是像只兔子一样在我们团的八百米跑道上来回穿梭。
连长说,好钢就是这样淬出来的。我自然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第二年的时候已经是全团呱呱叫的训练尖子。团里运动会,我一个人拿的分数占全连总分数的一半还多。连长的脸上乐开了花,看着我就像看着他儿子一样高兴。
当然,他的第二个愿望是给我提干,但是这个现在很难实现了,因为团里已经取消了提干指标,以后所有的干部必须经过院校培养。也就是说,今后要想成为一个武警部队的干部,对于我们普通士兵来说,就只有通过考军校这一条路可以走。
我一个人慢悠悠往连部走着,没有答理陈林,因为此时我想起一个人——柯蓝。
当晚七点二十分,全团官兵已经全部入场完毕,团长致辞之后,元旦晚会正式开场。第一个节目是地方选送的舞蹈节目。随着报幕员声音落地,舞台上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只留下一个氤氳的背景来烘托气氛。在一曲优美的钢琴曲中,一个领舞的女孩缓缓出场,我看不清她的脸,只隐约看到她那瘦削而轻盈的身影,随着柔美的乐曲灵巧曼妙地舞动。
她是柯蓝,虽然我离舞台还有很远一段距离,虽然我看不清楚她的脸,虽然我们已经半年没有见面了,虽然我已经打算把她忘记,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气息,还是迎面扑来,瞬间淹没了我,让我的呼吸几乎停止。
就像我当初想的那样,她又长大了一岁,她今年已经十六了。十六岁,仍然还是一个小女孩,我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小女孩有这么重的心思?连我自己都有点猜不透自己了。
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女主持人的一句话,又让我吃了一惊。“下面请听女声独唱《忘了我是谁》。演唱者,柯蓝。”是的,我没有听错,是柯蓝。
柯蓝已经换掉了刚才开场时穿的服装,着一袭白色颀长的礼服缓缓地走到舞台中央,秀口轻启,声音婉转。“这一首老歌是台湾文学大师李敖送给自己情人胡茵梦的一首歌,今天,我就把它献给大家,特别献给一位与我曾经相识的警察叔叔。”
柯蓝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她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狡黠的笑。台上她在璀璨的灯光下笑得自然舒展,我在昏暗的台下却有点不知所措,那感觉就好像我曾经做过十分对不起她的事似的。可是我有吗?我在心里问自己。“没有!”我坚定不移地回答道。这时,天籁之音由浩渺的天空如雪花落地般,不知不觉浸入人的耳膜: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了心里都是你
忘了我是谁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的时候心里跳
看过以后眼泪垂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不看你也爱上你
忘了我是谁
忘了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