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返回南河中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里。我估计这帮家伙就算是发生大地震,他们也肯定不会醒过来,想到这里我的心安定了不少。我用被子把头蒙起来,然后打开手电,展开了黄莺塞给我的那张纸——是一封信。
杨泊:
请原谅我的冒昧,给你写这样一封信。首先我要说的是,我写这封信没有任何的目的与动机,如果你非要让我找出来原因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为了柯蓝。
柯蓝是一个遗腹子,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便得病走了。在农村一家只有母女两个,你可以想象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吧,柯蓝聪明能干懂事。谁知道更大的不幸却在后面,在柯蓝八岁的时候,她的母亲也舍她而去。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柯蓝是一个孤儿!她现在只是寄居在她唯一的姑姑家里,所幸姑姑一家对她不错,一直把柯蓝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我想这也是上天对她命运不公的一点补偿吧。
特殊的家庭条件决定了柯蓝注定要在孤独中度过自己的童年,甚至是一生。而你的出现打破了柯蓝世界那残酷的平衡。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她一直就在寻找一个依靠,而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像柯蓝这样的人,一旦你在她的心目中确立了自己的位置,那你就是她的一切,是她的一切,你明白吗?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你准备好了吗?
黄莺的信很短,下面也没有署名,很可能是写信的时候比较匆忙吧。信虽然短,却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内心的最深处轰然炸响。
我不得不承认,其实自从认识柯蓝以来,我从来就没有从自己的心灵深处拷问过自己,我对于柯蓝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即便是我稀里糊涂地把它定义为爱情,也仅仅是稀里糊涂罢了,也许更大程度上是发自于内心的那一股原始的冲动,也许是部队性别单一的环境造就了我这种好奇心态,也许是……种种原因交织在一起。这些问题对于我来说,本身就显得很复杂,那么对于柯蓝呢?我想应该更复杂吧。
这样的一个难题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经验可循。
我左思右想,心绪难以平静,心中的纠结越绕越多。我甚至觉得自己很不道德,我诘问自己:杨泊,你怎么能对一个刚刚十六岁的小女孩产生什么爱情呢?你的道德观呢?你的纪律性呢?
可我分明是爱柯蓝啊,我就是爱她,并且我能感觉到她也爱我。我忍受着内心的拷问,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我一会儿这样想想,一会儿那样想想,却无法给自己一个肯定明确的选择和回答。
终于我的大脑皮层细胞累到疲惫,所以我连自己最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出完操回来,李干事出奇地竟然没有讲评,就让我们解散带回了。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带着同情的眼光看着李干事心里想,这个世界上痛苦的人怎么到处都是呢?这么帅气的一个军官找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为什么非得去找一个小姐?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到了自己,难道我比李干事好吗?人家好歹是一个成年女人,我呢?是典型的摧残未成年少女。幸好现在还没有什么犯罪事实,如果一旦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事情,那就要罪加一等了。唉,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我在心里跟自己说,先顾着眼前吧。我决定利用这唯一的一天假期好好地带柯蓝出去玩玩。让她也开心一下吧,我心里想。吃完早饭,我跟李干事请了假,便沿着昨天晚上的路,朝柯蓝家走去。
北方的冬天只要没有风,便是好天气。已经到河北两年多了,我第一次感觉驻地的天竟然这么蓝,就连远处那些枯萎稀疏的灌木丛都隐约能看到它们在积蓄着来年生长的力量。我的身体被激动充盈得如气球一般轻飘飘的,军用胶鞋踩在经年沉积的落叶上,松软舒适,让我有一种想飞的冲动。于是,我停下脚步,微闭双眼,深呼吸,四肢尽量地伸展开来,充分享受这天地赐予我的惊喜。
忽然,我感觉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惊,差点来一个趔趄。我故作镇静没有把眼睛睁开,因为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柯蓝,除了她还能是谁?应该是她。于是我急切地说:“我都想好,今天我们……”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愣了,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柯蓝,而是李干事。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大了好几圈,一种呼吸不畅的窒息感让我胸闷头疼恶心,刚才还是明朗的天空一下子也变得阴沉起来了。
我作为男人扯谎这个本能的机器,在李干事的身影映入我眼帘的那一刻起便开足马力,加快运转。杨泊,如果你在五秒钟内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那你今天死定了。我在心里提醒自己。
“不要挖空心思扯谎了,”李干事开口说道,“我已经知道了。”
我用了用力想从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来,可是没有成功,我想此刻我这种不阴不阳的表情,肯定很难看。
李干事说他已经知道了,他已经知道什么了?柯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啊。对了,他这一招叫“诈”,在我当新兵的时候,我们班长就经常对我们使用这一招。事实证明这一招还是很好用的,我们班长就诈出来我们班的新兵三个有女朋友,两个有痔疮,还诈出班里新兵的非处男率为54.6%,也不知道这个数字他是怎么得来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我在第二年当班长的时候,也经常对我们班的新兵使这一招。
想到这里,我心里顿时感觉一阵轻松,想诈我?你还嫩点。于是便信口开河道:“李干事,我只不过是在学校憋的时间太久了,想出来散散步,我可是跟您请过假的啊。”
“是吗?”李干事的语气中带着不屑,他的这种不屑的语气出乎我的意料,让我心里有点发飘。
“我只是希望你对我说实话,”李干事接着说道,“可惜你没有,其实你说不说实话,对我来说都一样,我给你的处理结果都不会变。”李干事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准确地说是一封信——黄莺给我的那封信!
如果说撒谎是一个男人的天性,那么在证据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则是一个男人有风度的体现。我不想知道那封信是怎么跑到李干事手里的,此刻,我只想知道结果。
“李干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我?”与事情败露前的紧张相比,我现在却显得十分坦然,这也是一种风度吧,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李干事问。
“不想,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吧。”我回答。
“你不想当面向我承认错误吗?”李干事又问。
“不想,我也不想以‘我没有错’这样的话作为我们争执的开端。”我能说出这样具有艺术水准的话,连我自己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了。
“那好吧,我就告诉你结果,你回去吧,回部队,你的学员苗子资格已经被取消了,你这是极其严重的违纪行为,你知道吗……”
我用手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现在可不是给我上政治教育课的时机——我打断了李干事的话道:“我这就回去。”
我之所以这么嘎嘣脆地答应李干事回部队去,而不是求他给我一个机会,是因为我了解李干事的为人。他除了婆婆妈妈之外,还有一个很多伟人们才有的特点,那就是坚持原则。
《贸易学》上说,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价格。这句话的通俗解读是,只要你出的价码足够高,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被你收买。这句话对于李干事这样的人同样适用,只不过他们这类人的价码比较特殊——不是货币,而是荣誉。我这里所说的荣誉是指广义上的,比如内心的那种引以为荣的东西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