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的第二天,学校就放了寒假,偌大的一个校园,只有我们几个集训队员和几个给我们补课的老师在。给我们补习语文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据不可靠消息说,该老人曾是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高材生,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沦落到我们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猜这家伙肯定是见过世面的人,因为看惯了世间繁华而隐居到这里来了。
老人复姓慕容,初次听说他的姓的时候,让我想起了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慕容家族。不过看老人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武林高手。
但是慕容老师有一次上课的确是把我给震撼了一把。那节课是讲解柳永的《雨霖铃》,当讲到“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这句的时候,我分明看到慕容老师的眼里是一阵阵激情涌动。
我心想坏了,这老头该不会要抒情了吧。而当他满含深情地讲到“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时,却早已经泪流满面!根据慕容老师的表现,我推测老头肯定在年轻的时候受过什么伤害,于是寓情于词,才有了这种表现。该不会和他毕业于北京某著名大学,却又到我们这个地方教书的经历有什么关系吧,这个念头在我的心中一闪而过。
慕容老师上午上完课之后,热情地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去作客,说我们这帮当兵的后生看着怪可怜的,都快要过年了,还得在这里受冻,也没有个假期什么的。
慕容老头的话一方面让我感动,一方面让我觉得可笑。感动的是他让我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父母,可笑的是,没有听说当兵的还能集体放个寒假,回去陪陪老爹老娘的。
李干事委婉地拒绝了慕容老师的邀请,哪里有一大堆当兵的去老乡家过年的?听了李干事的解释之后,慕容老师便不再强求,略显失望地夹起教材回家去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李干事破例给我们放了一天的假,已经快被公式定理折磨疯的兄弟们,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个个欢呼雀跃,恨不得抱着李干事狠狠地亲几下。
自从上次回团听到陈林说的关于李干事的事之后,我就觉得李干事也不那么招人烦了,每次他在队列前再发长篇大论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一句歌词来:“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只不过李干事这种欲盖弥彰的方式有点特别罢了。
大家很快从学校附近的老乡家里买来了酒菜,再把几张办公桌一拼,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李干事一声令下了。
大伙簇拥着李干事走到面对门口的正位上坐下,我们都做好了聆听李干事教诲的准备。李干事果然不负众望,从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说起,一直说到胡主席访美,最后又对我们进行了再发动:思想重视,行为先导,内外结合,争取更大胜利!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李干事终于举起了酒杯。说杯其实也不是杯,是那种有个握把,用来吃饭的不锈钢碗,这种容器看似不大,但实际上三瓶啤酒倒进去才刚刚满。
寒冬腊月,那碗里盛的当然是白酒,想不到李干事长得文文静静,喝起酒来却是个狠角色,一圈下来,集训队里已经有几个家伙摇摇晃晃起来。
这要是搁在平时,我就会撸胳膊挽袖子和李干事杠上了,但今天却不行。今年的这个除夕之夜,我必须留给一个人——柯蓝。想到这里,我把手里的酒杯举了又举,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我当然不会去找柯蓝,我连她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我也不可能去。天黑路滑,地形不熟这些原因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不想给柯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要把今天晚上留给柯蓝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喝得酩酊大醉像猪一样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醒来什么也不知道。我要把今年的除夕夜用来想柯蓝,想她一个晚上!我知道这种想法在别人看起来也许很傻,但是我仍然决定这么做。
大家你敬我一杯我灌你一杯,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地折腾到大半夜才撤了桌子,上床休息。刘志刚几次来找我喝酒都让我给挡了回去,搞得这小子醉倒在自己床上的那一刻还说我不够意思。
唉,他哪能理解我的心啊,在兄弟们豪饮的时候,我却一直在想此时柯蓝在干什么这样一个问题。她也在喝酒?不会吧,这么一个小女孩。那她在看春晚?也不会,因为现在的春晚都没有人看了。我躺在床上想啊想,柯蓝如果现在能在我身边就好了,真想见她一面啊。
“杨泊,醒醒。”就在我将睡未睡的时候,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一激灵睁开眼睛,柯蓝,真的是她,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她真的就在我的面前,真的,苍天啊,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就知道你在想我呢。”柯蓝说道。我吃惊得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柯蓝笑着走上前来,扑在我的怀里。她在我的耳边吹气如兰,那股特有的幽兰香味使我慢慢眩晕。
正当我想要紧紧抱住柯蓝的时候,忽然有人一脚便踹开了门,大声说道:“好啊,杨泊,你小子竟敢违反部队规定与驻地女青年谈恋爱?马上回团,听候处理!”我搭眼一看,原来是李干事。更让我吃惊的是,陈林竟然跟在李干事的后面,脸上还挂着奸诈的笑容。
我一看这情景便明白了七八分,冲上前去,抓陈林的脸子大声骂道:“陈林,是不是你小子告密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从梦中惊醒,通体大汗。
宿舍内兄弟们的打呼声此起彼伏。窗户上因为冰凌的缘故看上去却是白乎乎的一片,我知道今晚的夜空应该不错,瞄了一眼桌子上的夜光表,还不到十点。北方冬天黑的太早,照现在推算我们开始喝酒的时候也就是六点左右,再加上喝得太猛,其实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仔细听了听,附近村镇上依稀传来的鞭炮声,不禁有点“一家不圆万家圆”的感叹。我睡意全无,于是小心翼翼地裹上大衣,拧开台灯,翻开了一本复习资料。可是我怎么也看不进去,我的思维仍然徘徊于梦中的边边角角,我知道梦中的每一个镜头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我所想的只是她——柯蓝。
我右手握笔,左手擎颌,两眼茫然无神地看着窗户,似乎柯蓝就在窗户外面。当当当,忽然,窗户外面响起了轻微的敲击声。我赶紧收拢思绪轻声问道:“谁?”
“我!”对方一句轻轻的“我”字,让我周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这声音仿佛来自那浩渺的宇宙,又好像发自我的内心深处。没错,那是我期盼已久的声音,那是我期盼已久的柯蓝的声音。
我该不会又是在做梦吧,我用钢笔使劲扎了自己一下,疼得我差点蹦起来。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窗户外面真的是柯蓝!我以二十年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裹上大衣,趿上鞋子,本能地看了一下李干事及刘志刚等人,迅速而又轻轻地推开门,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