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的!”印度孩子带着笑声插嘴道,“先是两颗有疵的蓝宝石-据我判断一颗两克拉重。另一颗四克拉,四克拉的那颗边上有缺口。一颗土耳其斯垣松石,没有彤琢,有黑纹。有两颗松石上面刻了字-一颗是刻有‘上帝之名’等字,镀了金,另一颗是从一枚古老戒指上取下的,有一条横裂纹,上面刻的字我看不出来,我们现在一共有五颗蓝宝石。有四颗有疵的绿宝石,一颗上面有两处钻孔,另一颗稍经雕琢-”
“它们多重?”罗干大人淡然问。
“据我判断,分别是三克拉-五克拉-五克拉及四克拉。另有一块旧绿色管状琥珀,一颗欧洲来的经过琢磨的黄玉。一颗缅甸红宝石,两克拉重,没有瑕疵,还有一颗玉,有疵,两克拉,还有一个耗子吃蛋的中国象牙雕件。最后是,啊哈!一粒蚕豆大的水晶球镶在金叶上。”
他说完了,自己拍手。
“他是你老师。”罗干大人微笑说。
“哼!他知道宝石的名称。”基姆说的时候脸绯红,“再试试看!用他和我都知道的普通东西。”
他们又把各式各样的东西堆在铜盘上,这些东西是从铺子里各处,甚至于厨房里取来的,每次那印度孩子都赢了,直到后来基姆甘拜下风。
“把我眼睛蒙住-让我用手指触摸,就是那样我也比你睁着眼强。”印度孩子挑战。
他果然没有虚夸口,气得基姆直跺脚。
“如果是人或马,”他说,“我可以表现得高明些,这套用镊子、刀剪的把戏实在太小。”
“先学-然后再教导。”罗干大人说,“他是你老师吗?”
“是,可是怎么学?”
“只有一次又一次地练习,直到能做到百无一失为止-因为这是值得学的。”
那印度孩子现在得意之极,居然拍拍基姆的背。
“别灰心,”他说,“我亲自教你。”
“我要负责使你受到良好的教导,”罗干大人用士语说,“闪为除了我这孩子以外-他真傻,去买了那么多的砒霜,其实他只要开口要,我就会给他-我好久还没见到一个更值得教的人。还有十天你才回勒克瑙去,在那个学校里学不到什么东西可是学费却很可观。我想我们将是朋友。”
那是极疯狂的十天,可是基姆觉得有意思极了,根本不想到别处。他们在早上玩犹太游戏-有时用真宝石,有时是剑和匕首,还有时候是土人的照片。下午他和那印度孩子守着铺子,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捆地毯或一道屏风后面,注视罗干大人那许许多多,十分古怪的访客。有小藩王来买新奇物事,他们的侍从在走廊上咳嗽,有采买项链的贵妇。有的男人,在基姆觉得是为找女人而来的,不过他的脑子可能是受早年所耳濡目染的影响。有独立藩邦宫廷的来者表面上为修理项链而来-珠子撒在桌上成了一道精光-其实真正的来意似乎是替发怒的王妃和年轻的藩王借钱。也有印度绅士来访,罗千大人对他们说话简约而有权威,谈完之后,会给他们钱。偶尔身穿长袍,动作戏剧化的土著前来用英语和孟加拉语谈论形而上学,使罗干大人得到很大的启迪。他一向对宗教有兴趣。白天过去之后,基姆和那印度孩子,他的名字由罗干高兴随便叫。须细述他们所见所闻的一切,他们根据脸部表情、谈话和举止对每个来者的性格以及真正来意的看法。饭后,罗干大人的兴趣偏重于不妨称为扮相的这方面,这个游戏他极有兴趣而且懂得极多。他画脸的功夫真是一绝。在这里涂抹一下在那里勾描一下,脸的样子就变得无从辨识了。铺子里有各式各样的农服和头巾,基姆先后被打扮成一个良好回教家庭子弟,一个卖油的,还有一次,那天晚上玩得好高兴-扮成一个全副盛装的欧德地主之子。罗干大人目光锐利,化装微有不妥他一眼便看出,他躺在一张旧柚木榻上,利用半小时的聚会讲解每种阶级的人怎样讲话、走路、咳嗽、吐痰或打喷嚏,而且讲解每一件事的“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不大在乎“如何”。那印度孩子玩这个游戏很不行,他那小脑对于注意珠宝再灵也没有,可是不会锻炼自己去扮演别人;可是基姆却起劲极了,他换时装时高兴得直唱并且在言行方面作出相应的改变。
有一天晚上他一时兴起:自动向罗干表演拉合尔旧识中某一阶级托钵僧的徒弟,如何在路边行乞;对一个英国人,一个赴集的旁遮布农夫以及一个不戴面纱的女人,各说什么样的话。罗干大人乐得捧腹大笑,他请基姆就这个样子半小时不要动-在里间盘膝而坐,身上抹灰,目露凶光。半小时,走进来一个高大肥胖的印度巴布(绅士),他那时穿着长统布袜的腿肥嘟嘟的,基姆便向他行乞,罗干大人却不注意他的表演而注意那个巴布,令得基姆不高兴。
“我想,”那巴布呼吸沉重地说,一面点支香烟,“我认为这是极高明极逼真的表演。只不过你告诉我我应该认为你在开我的玩笑。他多久就可以成为一个相当有能耐的测量员?因为那时候我将申请征用他。”
“那就是他须在勒克瑙学的。”
“那么命令他赶快学,再见,罗干。”胖巴布以母牛陷于泥淖般的脚步掉头走掉。
他们在讨论那一天访客的时候,罗干大人问基姆觉得那人怎样。
“天晓得!”基姆愉快地说,那声调也许可以几乎骗过马哈布·阿里,对治理有病珍珠的疗者则一点都骗不了。
“不错,天是知道;可是我想知道你认为那人怎样。”
基姆窥望罗干,罗干的目光有迫使人说真话的力量。
“我-我想我从学校出来他会要我,可是-”他推心置腹地说,罗干大人点头许可,“我不明白他怎么能穿许多件衣服,讲许多种话。”
“你后来会明白很多事情,他是替某上校写故事的,他只在西姆拉很有地位,值得注意的是他没有姓名,只有一个号码和一个字母-那是我们的规矩。”
“也有人悬赏要捉拿他吗-像马-和别人那样?”
“还没有。可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一个孩子如果站起来,走出去-瞧,门敞开着!-走到一所前有红漆走廊,后面是下街市老戏院的房子去,朝百叶窗里轻声说‘贺瑞、忠德、莫克已带来上个月不好的消息,’那孩子也许可以得到满满一腰带的卢比。”
“多少?”基姆追问。
“五百,-一千-他要多少就多少。”
“发,那孩子讲出消息以后还能活多久?”他笑嘻嘻地望着罗干大人的胡子。“啊!那得用一番心思,也许他如果很聪明,白天死不了-晚上可就逃不过,晚上一定逃不过。”
“要是巴布的头那么值钱,他的薪水是多少?”
“八十卢比,也许一百-也许一百五十。不过薪水是这工作最不重要的部分,下时会有一种人出世-而你是其中之一-一心要冒生命危险到外面去跑,并且得到了消息-今天也许是什么远地事物,明天也许是一座前所未知的山,再过一天是附近有些人做了一件不利于国家的傻事,这些人十分难得,而在他们当中只不过有十个是最优秀的,这十个里面有那巴布,那也是真奇怪。使得一个孟加拉人壮胆狠心的一定是多么大多么好的事。”
“真的,可是日子对我来说,过得好慢。我还是孩子,而且学写英文也才是两个月不到的事。连现在我读来都吃力,而要过好些好些年我才能做个测量员。”
“耐性点,世界之友。”基姆一听到这名字吃了一惊。“你觉得讨厌的那些岁月,要是给我一点就好了。我已经在几个小方面证明了你的能力。我写报告给上校大人时不会忘记。”他然后改用英语说话,豪迈地笑了一声。
“啊!欧哈拉,我想你很有天分。但是你不能变得骄傲,也不要乱说话。你必须回勒克瑙去做个乖乖的小孩,照英国人的说话,念你的书,也许,明年放假你有意思的话,可以再来到我这里!”基姆脸色一沉。“哦,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高兴的话。我知道你想到哪里去。”
四天后基姆和他的小箱子上了一辆卡尔卡式双轮马车的后座。他的旅伴就是那个子像鲸那么大的巴布,巴布头部缠着一块有流苏的披肩,穿着开面长统布袜的左腿缩在下面,在晨寒中抖战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