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力量的太阳。
痴月和退缩的星。
都为谁而排列?
你在当中蹑行-来得悄然。
天昂挺,地更低,干戈常起。
你承受这些纷争恐怖,深受磨折。
(永远受亚当,你父亲和自己的罪束缚);
拿出你的命宫图,朝上窥并且说。
哪个行星对你可怜的命运有破损!
Sir John Christie。
那天下午,红脸校长告诉基姆他已在“兵员中除名”,他不懂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他们命令他走开去玩,他便跑到街市去,找到那个替他写信还代贴邮票的年轻书信佬。
“现在我付钱,”基姆大模大样地说,“我还要再写一封信。”
“马哈布·阿里人在乌姆巴拉。”书信佬自鸣得意地说。他由于业务关系,满肚子不确实的消息。
“这信不是写给马哈布,而是写给一个和尚的。拿起你的笔快写,写给寻找一条河,现居贝纳尔斯特丹卡庙的西藏圣者德秀喇嘛,多蘸点墨水!三天之内我将南下到勒克瑙去在那勒克瑙学校念书,学校名叫查威尔,我不知道它的地址,只知道是在勒克瑙。”
“可是我知道勒克瑙那地方,”书信佬插嘴,“我也知道那个学校。”
“告诉他在什么地方,我给半安那。”
芦管笔沙沙快写。“他不能错。”书信佬抬起头,“在街对面瞧我们的是谁?”
基姆迅速抬头看,见到身穿法兰绒网球裤的克莱顿上校。
“哦,是一个认得营房里那胖和尚的洋大人,他在对我招手。”
“你在干什么?”上校在基姆走过来时说。
“我,我不是在溜,我是写封信给贝纳尔斯那边我的圣者。”
“这我倒没想到,你说了我带你去勒克瑙没有?”
“没有,我没有。你如果不放心,尽可看信。”
“那你为什么在给圣者的信里把我的名字空掉?”上校笑得很怪,基姆于是放胆讲了。
“有人对我说过不论谈到什么事,都不便写下陌生人的姓名,因为提名道姓毁了许多好的计划。”
“把你教导得很好。”上校回答,基姆的脸臊红了,“我把我的雪茄烟盒落在神父的走廊上了,今天晚上把它送到我家来。”
“你家在哪里?”基姆说,他的脑子很快,明白这多少是在考验他,立刻警惕起来。
“你可以问街市上任何一个人。”上校跟着走掉。
“他忘记带走他的雪茄盒,”基姆走回去说,“我要在今天晚上替他送去。我的信要讲的就是如此,只不过再替我重复写一道,来找我!来找我!来找我!现在我付钱买邮票,把它投入邮筒。”他起身预备走,后来一想,便问寄信佬:“那个丢了雪茄烟盒,一脸怒气的洋大人是谁?”
“他只是克莱顿大人-一个很傻的洋大人,一个没有部队的上校大人。”
“他做些什么呢?”
“天晓得,他总是买他不能骑的马并且问些关于神的工作的哑谜,例如草木、石头和人民的风俗习惯。马贩子称他为天字第一号冤大头,因为很容易在马方面骗他,马哈布·阿里说他比大多数其他的洋大人还要疯癫。”
“哦!”基姆一面说,一面走掉,他所受的训练使他对人的性格有点认识,他心想促成出动八千大军,大炮在外的情报是绝不会给傻瓜的,驻印度总司令是不会跟傻瓜讲话的,而基姆曾经听到他讲话,如果上校是个傻瓜,那么每次一提起上校的姓名,马哈布·阿里的声调就变了。所以-而这一点使基姆跳跳蹦蹦起来-其中必有神秘,而马哈布·阿里大概是替上校刺探消息的,就跟基姆替马哈布刺探消息一样,那上校也和马哈布·阿里一样,显然器重不卖弄聪明的人。
他暗自庆喜他没有露马脚,显露出他知道上校的房子在哪里。他回到营房时又发现根本没有雪茄烟盒遗留下,这使他高兴得笑容满面。他认为上校是个深得吾心的人-会运用脑筋勾心斗角进行秘密把戏的人,好,要是他会装傻,基姆也会。
因此维克托神父花了三个上午很长的时间,向他讲述一些新的神的时候,他丝毫不表示意见。这些新神里有位重要的女神叫玛丽亚,据他了解,就是马哈布·阿里那套神学中的比比·密瑞安姆。讲完之后,维克托神父带着他从这家店铺到那家店铺买衣物,他也没有流露心情,嫉妒的小鼓手们踢他,因为他要到一所最好的学校去读书的时候,他也没有告状。他只是满怀兴趣伺机以待,维克托神父这位好人,带他到火车站,把他安插在一节没有人的二等车里,那节车和克莱顿上校的头等车相连,然后这神父便以真正的感情和他话别。
“他们在圣查威尔会把你琢磨成一个男子汉,而且我希望是个好汉,他们对你来知道得清清楚楚,上校会照顾你,使你不会在路卜不见了或遗失了。我已经使你知道点宗教的事-至少我希望如此-你要记住,他们问起你的宗教时,你就说你是天主教徒,最好说是罗马天主教徒,虽然我不喜欢上面那两个字。”
基姆点了一支臭香烟-他已经很小心地在街市上买了一批存货-躺下来。这个独坐一节火车的滋味与以前和喇嘛同乘三等车南下时的滋味大不相同。“洋大人们不喜欢旅行,”他思量,“嘿呀!我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就仿佛踢来踢去的球。这是我的命。没有人能逃避命运。可是我要向比比·密瑞安姆祷告,我是个洋大人。”他悔恨地望着脚上的靴子,“不,我是基姆。这是个好大的世界,而我只是基姆。基姆到底是谁?”他考虑自己的身份,这是他从没有做过的事,一直想得头晕脑胀,在这一片喧嚣混乱的印度,他是一个小不点儿,到南边去,前途未卜。
上校后来把他叫去,跟他谈了很久,据基姆所能意会的,他必须用功读书,进印度调查所做个测量员,要是成绩很好,考试及格,十七岁时就可以挣三十卢比一个月,克莱顿上校会替他找到适当工作。
基姆起初装作每三个字中大概听懂一个,后来上校看出自己的错误,便改用一口流利够味儿的乌尔都语说,基姆这下子心里踏实了。没有一个人土语如此纯熟,动作如此轻盈无声,眼睛和其他洋大人那些痴肥无神的眼睛如此不同的人会是个傻瓜。
“对,你必须学会把道路山河变成图画存在眼睛里,到了适当的时候,把它们画在纸上。也许有一天,你当了测量员之后,你我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我会对你说‘翻过那些山头,去看山那边有些什么。’而要是另一个人说‘那些山头上有坏人,要是一个测最员看起来像个洋大人,他们就会把他杀掉。’那你怎么办?”
基姆想了一想。用上校的提示妥当吗?
“我会讲出另一个人所说的话。”
“要是我回答说‘让我知道那些山头后面的情形-一张河流的图,加上关于那里的村民讲些什么的一点消息,我就给你一百卢比。’”
“我怎么能回答。我只是个孩子,等我长大了再说。”后来看见上校蹙额,便说下去,“可是我想我应该能在几天之内挣得那一百卢比。”
“用什么途径?”
基姆坚决摇头:“要是我讲出怎样挣得那笔钱,另一个人可能会听见而阻挠我。没有代价出卖情报不是好生意。”
“现在告诉我。”上校举起一个卢比,基姆已经伸手去拿可是又把手缩回。
“不,大人,不行。我知道回答的价钱可是不知你要问什么。”
“那你就当做礼物收下。”克莱顿把卢比扔过去,“你的勇气可嘉,别在查威尔丧失掉,那里有许多孩子鄙视黑人。”
“他们的母亲都是街市上的女人。”基姆说。他深知天下的仇恨没有比那把他带大的混血种女人恨她丈夫更深的了。
“对,可是你是个洋人,也是个洋大人的儿子。因此决不可受人影响而鄙视黑人。我知道有些年轻人进入政府服务,装作不懂黑人的话和风俗习惯,结果就因为无知而减薪,无知是最大的罪孽,你要好好记住。”
在那搭火车南下二十四小时的漫长行程中,上校曾把基姆叫去数次,总是强调这一点。
“等我们做了测量员之后……”基姆终于想说,“上校、马哈布·阿里和我将都在一根铅绳上,他将像马哈布·阿里那样利用我,我想。要是准许我回到大道上走动,那就好了,这身衣服无论穿多久也不舒服。”
他们到了拥挤的勒克瑙车站的时候,看不见喇嘛的影子。基姆只好忍下失望的心情,上校把他连同收拾整齐的行李匆匆送上一辆四轮马车,打发他只身前往查威尔学校。
“我不跟你道别,因为我们将要再见面。”他大声说,“要是你是有勇气的人,那我们不但会再见面,而且要见面很多次,可是你还是未经考验的初生之犊。”
“不过那天晚上我不是已经带交过给你-”基姆居然大胆用平等称呼的口吻-“一匹雄白马的血统证明吗?”
“小兄弟,有些事忘掉要好得多。”上校说,他那一眼神色好严厉,连基姆匆匆上车时都感觉到它的森寒。
基姆差不多五分钟后心才恢复平静,他以赞赏的态度嗅闻新空气。“一座富饶的城市,”他说,“比拉合尔富,一定有很多好的街市,马夫,到这里的市街去逛一逛。”
“我只受命把你送到学校去。”马夫用的“你”对白人是不客气的。基姆用最清楚最流利的本地话指出错误,爬上驾驶座位,两人取得了充分了解,上上下下地逛了一两小时,不断估计,比较并且欣赏,除了最繁华的孟买之外,没有一个城市比得上勒克瑙那么艳丽,不论你往桥上看或是从赈济局顶上俯瞰王宫中的镀金伞及城中绿阴茂林的树,历代君王兴建了极华丽的建筑物,建立了慈善事业,使城中挤满了领养老金过活的人,也曾使它浸透了血。它是懒散、阴谋、奢侈的中心,和德里分享居民操纯粹乌尔都语的盛誉。
“一个美丽的城市,一个漂亮的城市。”马夫身为勒克瑙人听到恭维很受用,他把许多令人惊奇的事告诉基姆,如果是个英国向导,他就会讲起叛变的事。
“现在我们到学校去。”基姆最后终于说。位在派提布斯的有名的老查威尔学校在耿姆提河岸占地极广,校舍是一片又一片的白色矮房子,离市区有些距离。
“里面都是什么人?”基姆问。
“小洋人-都是顽皮机灵鬼,不过老实说,我曾经驾车送他们来去车站,从没有见到有一个像你这位小洋人这么精明强干的。”
当然喽,这马夫所受的训练是从来不认为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基姆又和某条街上上面窗里出现的一些风流女郎鬼混了一番,在互相恭维中他表现得当然很好,他正让马车夫做最后一次放肆,忽然他的眼睛在渐渐暗黑的暮色中见到长墙边有个人。
“停!”他喊道,“停在这儿,我一时还不到学校去。”
“可是这样来来去去的,谁付车钱?”车夫发恼说,“这孩子疯了吗,上次停F跟一个舞女讲话!这次是个和尚。”
基姆跳下车,低头频拍黄袍下尽是灰土的脚。
“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一天车。”喇嘛平静的声音开始说,“不,开始的时候有个弟子护送我,是贝纳尔斯特丹卡庙我那朋友派他在路上服侍我的。不错,我吃得很好,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你为什么不跟那库鲁女人在一起,啊,圣者,你是怎么到达贝纳尔斯的,自从分手之后,我的心一直牵挂你。”
“那个女人话讲个不休,又频频为孩子索取护身符,把我弄得烦死了,我便离开她们,准许她送礼物以积功德。她这女人至少出手还算大方,我已经答应一旦有必要,我就回到她家去。后来一察觉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又美妙的世界上,我便想到搭火车到贝纳尔斯去。我认识特丹卡庙的住持,他跟我一样,也是个探索者。
“啊!你那条河,”基姆说,“我把那条河忘了。”
“忘得这么快,我的弟子?我从没忘记它。可是离开你之后,我似乎应该到那庙去求教,因为你知道印度非常之大,前贤,两三位前贤可能留下关于我们那条河的地点的记载。特丹卡庙里曾辩论这件事:有人这么说,有人那么说,他们都谦恭有礼。”
“那就这样好了;可是你现在做什么?”
“徒弟,我帮你添加智慧就是积功德,那些为红公牛服务的人中的僧人写信给我说一切照我所希望为你办的去做,我就寄去够一年用的钱,然后我来看你,就像你现在看见我这样,目送你进入学府之门。我已经等了一天半-并非因为我喜欢你-那不是不合大道的-而是,就像特丹卡庙的人所说的,你读书的钱既然付了,我理当督促此事到底,他们极有力地澄清了我的疑虑。我曾经怕,我来也许是因为受感情的迷障所惑。并不是那样……况且我得了一个梦,心感不安。”
“可是圣者,你一定没忘记那大道和大道上的形形色色,你来当然有一点是为了要看我?”
“马着凉了,已经过了喂马的时间。”马夫哀诉。
“到吉汗嫩去,跟你那不要脸的婶娘待在一起别动!”基姆回头怒说。“我在这世界上,煢甓一身,不知道自己到哪里去也不知命运如何,我的心意是在我给你的信里,除了马哈布·阿里以外,而他又是个巴塔人,我只有你圣者一个朋友,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