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准点下课,吕老夫子腋下夹着书卷,一吹颌下长须,目不斜视走出青石坪,弟子们继续保持安静,恭送先生离去。
当吕老夫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之后,瞬间炸锅,弟子们纷纷做鸟兽散,内院弟子回内院,外院弟子去外院,间或有几个生性跳脱的,就聚在一起,边走边议论今天发生的新鲜事。
江承运盯着张既明洒然而去的背影,阴沉着脸摇了摇头,对呆坐原地的许元青说道。
“元青师弟,还不起来,莫非你还真打算把这剑给吞了不成。”
他见许元青不理,便伸手去拉他,一触之下,顿觉一股彻骨的寒意沿着手臂经脉一路涌上。
江承运一惊,连忙撒手,转身招呼了一声,秦勇便自身旁提起一张桌案,啪的一声砸在许元青头顶。
木屑飞溅,落地时已变成了冒着白气的冰渣,许元青微微抬起头来,两眼之中回复了几分清明。
“你看你这熊样,还是那个潇洒豪迈自信满满的许大公子吗?要是你爹看见你现在这副德行,下一代家主之位说不定就得考虑换换别人。”
江承运狠狠的吐了口吐沫,又踢了许元青两脚,继续骂道。
“起来,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这点打击就受不了了?大丈夫输人不输阵,你看看人苟诚,被先生打成这样,躲都不带躲一下的,这才叫真汉子...”
苟诚捂着肿的老高的腮帮子,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不是不想躲,是躲不了...那文渊阁里边的教习先生,就两个修者,吕老夫子就是其中之一,人家...神淬境巅峰大宗师,只差半步就是通冥真人...”
江承运气的直瞪眼,挥手就要揍这怂货两拳,却见许元青从地上缓缓站起,遥遥的看了看李芷晴毫无留恋之意的渐渐远去的背影,神色极为凄凉。
江承运走到他身边,冷笑道:“亏我之前还对这个女人百般喜爱,今日看来,也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婊.子罢了,以元青你的人品家世,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许元青一声轻叹,状极萧索,一言不发的回身而去。
江承运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眼中精光闪烁不定,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向身后招了招手。
“咱们走。”
......
“七师兄,别走这么快啊,等等我啊!”
张既明哼着小调,正往后山藏书楼去,忽听得身后有人唤他,他头也不用回,就知道是林渊这厮。
他那日自通灵之路破关而出,却未见到想象中的欢迎场面,也未见到那位目标师尊雪松长老,空荡的大殿里只有一位自称院长的老人笑吟吟的接见了他。
张既明一头雾水的跟着院长大人拜祭祖师,录入名册,授予真传弟子印信服色,直至最后才忍不住询问,难道是您亲自收我为徒?
沧澜手抚着张既明的头顶,神色古怪的看了他半晌,才告诉他,他的师尊另有其人,但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见他,暂时也不能告诉他真正身份。同时给他定下一个奇怪的规矩,从即日起入藏书楼读书,在将第二层楼前三排书架全部读完之前,不得擅自修炼任何功法。
数月以来,张既明深居浅出,每日里去藏书楼看书,累了就回洗剑池睡觉,其间除了李芷晴带着忆儿来过几趟,也没跟其他人有过什么交集,日子倒也过得轻松写意。
至于与林渊这小子的相识,却是带了几分巧合和戏剧性。
那日.他读书读的头晕脑胀,便下到一层楼的奇闻杂记藏书区,想要找一本闲书带回住处打发时间,却在那处意外遇到了鬼鬼祟祟的林渊。
书院藏书楼藏书极为丰富,不仅有大量的修行典籍,纵观历史、人文、地理种种科目无所不包,但来此读书的弟子,绝大多数看的都是修行书籍,像奇闻杂记这种类似小说的杂书区,向来无人光顾。
张既明好奇的走到这位身穿灰色院服的外院弟子身后,瞄了瞄他看的内容,忍不住噗嗤一口笑出声来,怪不得这厮偷偷摸摸的躲在这阴暗的角落,原来看的是一本《素女经》。
那人正看的两眼通红,口角流涎,忽然发现身后有人,吓得浑身直哆嗦,待他看清发现自己秘密的乃是一位白衣真传弟子,更是手足无措,满头大汗,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表情。
书院对于弟子的德行要求向来十分严格,林渊原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就算不被赶出书院,也得浑身扒下一层皮来,没想到这位真传师兄竟然一把将书抢去,随手翻看了几页,然后不屑的哼了一声。
“看这玩意作甚,遮遮掩掩的,一点都不痛快,速去门口给我拿笔墨来,看我写一篇给你。”
林渊战战兢兢的取来笔墨,伺候这位道貌岸然的白衣真传端坐于墙角的一张书案之前,看着他笔走龙蛇的写下了一行标题。
“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弟兄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张既明自化身量子幽灵之后,灵魂结构与正常人类已完全不同,无论理解能力和记忆能力,都远超旁人不知多少倍,不但看过的东西过目不忘,便是前世的种种记忆,也如存储在硬盘之中的数据一般清晰可见。
这本《金瓶梅》,乃是他少年之时的性启蒙读物,他自校长办公室偷出,翻来覆去也不知看了多少遍,此时提笔写来,自是毫无滞涩,一行行细致入骨的描写豁然纸上,下笔如有神。
林渊捧着墨迹未干的手稿,一双眼睛都快要瞪了出来,那本原本被他当做心肝至宝的《素女经》,早已不知被丢到了哪里。
张既明一口气写完前四章,在某些喜闻乐见的细节方面又加了不少自己的再创作,一时间感觉心怀大畅,再观那灰衣弟子,已然看的痴迷不能自拔。
他哈哈一笑,便要转身离去,却被那厮一把抓住衣袖,苦苦哀求他将书写完,张既明兴致已尽,又觉得这小子颇为有趣,便与他通了姓名,约定每日一更。
此时林渊火烧火燎的追了过来,自然没有别的事,肯定是来...催更的!
张既明脸皮一耷拉,无奈的摊了摊手。
“小林子啊,哥哥我今天一早就来听大课,哪有功夫给你更新啊,要不,你明天再来?”
林渊嘿嘿笑道:“七师兄,你可别蒙骗小弟,我明明看见,你上课的时候偷偷写书来着。”
张既明两眼一翻,从袖中抽出几张纸来,笑骂道:“他娘的,就你小子眼贼,今日被那些庸人打扰了兴致,只写了半章,要不,你等我明日写满两章,一并给你?”
林渊两眼大亮,如扑食野狗一般将那手稿抢过,如获至宝的藏在怀中,口中不断念叨:“半章也行,半章也行,你这写书的不知道我们读书的痛苦,等更新等的好心焦!”
张既明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老子辛辛苦苦写上一个时辰,你小子一炷香就看完了,到底谁辛苦?”
林渊恬着脸笑道:“师兄您辛苦,肯定是师兄您辛苦啊,这不,师弟我琢磨着不能让你白辛苦,正打算准备个惊喜来着...”
张既明呵呵一笑:“你还打算在书院门口竖块牌子,给我搞个封推不成。”
林渊挠了挠头,又摸了摸胸口那样物事,嚅嗫了半天,还是没敢掏出来,急的额头冷汗直冒,心中直骂自己废物。
正惶急间,忽然听到前方有一个清澈动听的声音打了个招呼。
“既明师兄。”
张既明抬头一看,原来是李芷晴悄立于道旁,正冲他挥手,便随手拍了拍林渊的肩膀,说道。
“你且先回去,我现在有些事情,咱们明日再叙。”
林渊呆呆的望着那两道身影窃窃私语的消失在石道远处,觉得他们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协调无比,不过貌似李师姐原本是跟内院许师兄交往甚密,怎么就忽然跟七师兄好上了,今天课上那场闹剧,多半就跟这事有关...
他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自言自语道。
“叫你胡思乱想,这等事也是你小子妄自揣度的,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七师兄开口,把这东西送出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