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倩出门的时候,韦民爸还没回来,韦民妈嘱咐了再嘱咐,一定要把冰倩送到家,不得有任何差错。韦民答应着说:“妈,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啊,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冰倩也难为情的说:“我这么大个人,又这么近的路,能有什么事,没什么事的,阿姨放心吧。”韦民妈这才依依不舍站住脚,一直目送他们拐了弯才回去。
走出韦民家,杨冰倩抬头看天,一轮就要长圆的月亮远远地挂在树梢上,韦民说:“咱们去郊外走走吧?”
杨冰倩太怀念那有月的晚上,就对他点了点头。韦民因为离郊外不太远,自己常常一个人就走到郊外想心事,特别是最近,他为了躲开父亲,也不想听他敲门说话,就自己跑到郊外去漫无目的地散步。总会到十一点多时,约莫父亲睡了才回去。
一到郊区,韦民仿佛换了个人,这才放开胆笑着说:“留嘴吧子的小丫头,不怕郊外狼外婆把你吃了。”
“去去去,怎么说话的,谁是小丫头了,你才是小小仔呢,今天月色皎洁如水,阿姨带你去散步吧小朋友。”
韦民见斗不过冰倩,双手做出要胳肢她的形状,把杨冰倩吓得忙用双臂交叉住抱在胸前说:“不许胡来,君子动口不动手。”
当他们走到没了人的地方时,天也完全是夜色了,冰倩脚下被小砖头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人不由往一边歪去,韦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冰倩,等冰倩站直了身子,他忙问脚怎么样,疼不疼,说着话他就弯下腰用手去摸她的脚,冰倩趁势顺手拍了拍他的头说:“没事,哪能都那么倒霉。”
韦民这才放了手站起来说:“说实话,到底疼不疼?”
“不疼,我又不是呆子,还不知道疼痒啊。”
韦民这才放下心,想想刚才已经抱过冰倩,这时两个人离这样近,他见冰倩有些撒娇的表情,声音也变得亲昵多了,心里不由得一动,正好他们的手放下时碰在一起,顺势又握着冰倩的手,见冰倩要抽出,他一不做二不休使劲抓住不放。也不知冰倩是有意绊了一下还是想跟韦民亲近,当韦民握她的手时,她一个激灵。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青年,远没有今天小青年们的胆大、直白和赤祼,他们只这样拉拉手,又甜蜜的说了好久,已经算是很浪漫了。杨冰倩在很不情愿的抱怨声中,只得按规定的时间让韦民送她回家。在大门前分手时,韦民大着胆使劲捏了一下冰倩的左手,两人仿佛同时被电了一下,都没看对方,低头告别而去。
杨冰倩关好大门,扒在门缝里往外看韦民,见他一蹦老高,跑跑又一蹦,她心里也甜甜的。心想,真像个大孩子,可惜不是那个大孩子。
再上班后的韦民,虽然心里和杨冰倩靠近了,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可那一来一往的眼神,稍微留意的人就能感受到他的秘密,只是那层纸还没捅破,因为两家的情况和个人资历都差得太远,人人都在心里笑韦民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中间,韦民在杨冰倩的邀请和不邀请下,总是去冰倩家干点家务活、做饭这样的事,也显得自在多了,仿佛成了很平常的事。总是冰倩妈指挥韦民怎么做,冰倩则在房间里看书听音乐,妈妈心里喜欢这个孩子,却有些不敢明白问女儿,因为父亲也知道这个小青年的存在,却始终没有表态,更是冰倩没有怎么说起,她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乐得韦民的勤劳、热情和懂事。在家庭女人眼里,这样的男人应该很能讨好,所以她没嫌韦民哪不好,在这个家里,他们俩说的话最多。
一个月后的一个中午,韦民兴高采烈上班来,办了手上的工作,轻轻地把一封信推到冰倩面前,不顾别人眼光的跟踪,脸色有些红红地说:“你看看。”
冰倩正在整理一些病人资料,抬头问:“什么啊,谁的信?”
她见韦民笑而不答看了看她,不好意思地走了,见信封上写的韦民收,下面是印刷的字体《星星》诗刊社。就明白过来,忙抽出信来。
韦民:
你好。
你的诗《冰与焰》和《夏夜思》已被我刊选用在五期,欢迎再次投稿。
星星诗刊 刘留
1983年3月
“你的那两首诗发表了,真的吗?”冰倩读完信也很激动,忙跑去找到韦民,比他自己发表还高兴地说。
韦民对她肯定地点点头,不好意思的低头干工作,冰倩却拿着信久久没有放下,她的脸一阵发红,不知想些什么,同事用眼角扫了她一眼也不便问,见她看了又看,好久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全国掀起一股文学热潮,这股热潮不单令正在蓬勃成长的小青年们积极投身,整个社会也掀起了学文化热流,刚刚从“文革”阴影中走出来的一大批老文化人,更是推波助澜,一篇又一篇的回忆文章和忆苦文章造成很大影响,于是有人统计并把那个时段的作品定为“伤痕文学”。时代造就人,也是人造就时代,电影也多是时下的小说改编而来,这种思潮也给青年一代带来许多美丽梦想,于是,新一代的诗人先一步兴起,社会上就流行了诗歌热潮,无论是学校,社会和文化单位,纷纷成立了诗歌会,定期不定期大搞内部刊物、诗歌朗诵等等,各省市更是起着文学带头人的作用,一个又一个这诗刊、那文学的杂志粉墨登场、应时而生。
如果谁要是能发表一篇文章或诗歌出来,单位或当地就会引起小小轰动,纷纷夸你是有文化之人,祖国的希望,仿佛一夜就能成名成家,接老舍、巴金的班一样了不起。
韦民在这种时候能在权威如此之高的《星星》诗刊上发表诗歌,让杨冰倩怎么不激动呢。她心里一下子拉近了与韦民不近不远的关系,打算今天下班就跟妈妈摊牌,把与韦民的关系挑明了。所以她刚才看信时,脸不由一阵红润,这是少女怀春的表现。
下班时,她不再躲着别人,而是推着那时少有的二六型女式“凤凰”自行车,在众目睽睽下等韦民,她这样的举动反倒让韦民满身不自在起来,但是她不管,就要大大方方地与韦民并肩走出医院大门。
路上,她告诉韦民自己的思想和决定,韦民听了忙说:“书还没出来呢,这不是屎没出来屁打雷吗?还是等等吧。”
“这信还能有假?”
“冰倩,你不懂,我在部队时,也在小报上发表过小豆腐块文字,有时候编辑通知不是百分之百能出来的,也会有意外发生,就如你做手术一样,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故出现。也就是一个多月的事,只要咱俩心里明白,你对我好就行了。”
“不行啊,我得让爸爸知道这个事,不然我怎么跟他说你啊?”
“不是早认识了吗,还用怎么说。”
“那不行,反正我现在不想跟你说那么多。不过,你说得也有理,就再等一个多月,杂志出来再说。”
今天晚上又是韦民来做的晚饭,杨县长正好也回来吃饭了,男人在一起谈点国家新闻,时事政治等,感觉今天的气氛很欢乐。杨冰倩比妹妹大六岁,倍爱长女儿的父亲宠惯了她,等把韦民送走,她还是忍不住凑到爸爸怀里撒娇说:“爸,你对韦民什么看法啊?”
“没怎么看?”杨县长故意板下脸答。
“我说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就这样,勤快,利索,聪明,能干,嗯,还有……”
“你故意气我,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冰倩有些生气,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丫头,早看出你的心事了,你是一个任性的姑娘,你不说我们也只有装迷了。你喜欢我们拦也拦不了,不喜欢的我们拉也拉不了你,对吧。”
“坏爸爸。”冰倩说着用手在爸爸后背轻轻地捶打,说是捶打不如说是按摩,父亲浅笑不理。
“你就看着你女儿嫁一个男护士啊?”
“丫头,你不懂啊!”
“什么不懂,怕他变了?你女儿就那么没价值啊,他就是当了县长也不会变的。”
“你不委屈吗?”
“是的,按说他无论是家庭和自身条件还是工作都与我差一个档次,可是他有一颗积极向上,好学上进的心,还那么的勤劳善良,一个男人,只要你给他一个平台,我相信他一定会有所作为的。对了,他在部队时就发表过文章,现在写的诗又发表在《星星》诗刊上,今天接到的编辑通知信,再有一个多月杂志就寄来了。”她其实更是想完成自己的心愿,不能再一次让戏重演,身份不是生带来的,她想改变他,不让他再一次流失去。第一次自己太小,这一次就要发挥自身能动性,抓住能抓住的东西,不让人生有太多遗憾。
“是吧,看来是个好青年啊。”
“什么是个好青年,本来就是真好吗,这样的人才你不用,还用什么样儿的?”
“你的意思是跟着我?”
“你说呢?”冰倩反问爸爸,想听他的想法。
“不好,全县这么多单位哪都能发挥作用,跟着我算什么?”
“让他去文化局、教育局算了。多接触文化人,也对口。”冰倩妈听到父女在说这事,也过来插话。
其实,冰倩不知道,杨县长早已派夫人了解透了韦民的历史,并给这未来的乘龙快婿大致定下了单位,只是冰倩没有明确表态,他们都避而不说,知道女儿大了心事难猜,她不明说,就说明还有她犹豫的理由。
一个多月,对于幸福欢乐的人来说,只是转瞬之间,这段时间,他们基本上明确了关系,韦民更成了杨县长家的半个主人。那天,他们刚吃完晚饭坐下来说闲话,有人按门铃,进来的是县检察院检察长,此人也是刚上任比较年轻的干部,很得杨县长欣赏,于是他就会偶尔来家里坐坐。县长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韦民,当说到职业时,自己也犹豫了一下,这么小小的一点点话顿,被机敏的检察长先生捕捉到,又看了眼旁边的杨冰倩,基本明白眼前这个小青年的来历身份。他刚接过韦民递来的茶杯就说道:“这位小伙很帅气啊,感觉有点军人气质。”
“是,去年转业的。”韦民正想知趣的倒完茶退去,却不想检察长直接跟他打招呼,他只好如实回,却不知聪明地检察长在投石问路。
“你又不是专业学医的,怎么去医院了,不如去我们单位,我们是半军事化的体制,在哪儿才能体现部队这么多年对你的培养。”这就是会拍马屁的人,懂得领导哪儿痒痒。
“不敢想,你们也有一定的专业性啊。”韦民被他说得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多说话,只得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答。
“你这么帅气,这么年轻,一看就是聪明人,进来什么学不会啊?愿意的话,我明天就下调令。”检察长也不看县长大人,就一拍胸脯说。
“喝水,喝水,小韦去忙你的吧。”杨县长只得打断他们的对话,不愿让他们继续谈这个事,因为他们家还没谈定何去何从,领导们说话,不能一定把话说完了。
上班的时候,冰倩偷偷问韦民:“你对检察长说的事有什么想法吗?”
韦民只是笑笑说:“能有什么想法,人家只是一时高兴说着玩,我也没那福气。”
冰倩说:“你先说你想不想去,听我妈的意思,可能让你去文化局或教育局。我也觉得这两个单位对你的爱好。”说完很注意看他的反应。
“你不懂,我这点文化在没文化人群中算有点文化,如果放到真正文化人堆里就成了没文化的了,那里都是科班出身,也是藏龙卧虎之地,我去了还是一样遭人白眼,你也了解我的性格,其实我还是个爱动的人,在部队已经养成习惯了,每天早晨六点我准时起床去跑步,哪怕睡得再晚也不赖床。”
“这么说你想去检察院了?”其实她心里早有了主意,因为那次看到小哥哥一身法官服,她感觉爱他更明显了,听那位检察长讨好爸爸的口气,她一瞬间就想起了那天的一幕,于是她自己就已经替韦民做了主。但是,这话她怎么能先说出来呢,本想听听他的意思再引导性地说些政法行业好的话,可是韦民仿佛明白她的心思。
“算了吧,去哪我也无所谓。”
“就这么定了,也不用等杂志出来再说话了,不让爸爸出面,我明天就让妈妈打电话跟检察长说一下,估计没什么问题,我看出他在讨好爸爸。”
韦民接到《星星》杂志时,也是检察院通知他正式上班之日。对于韦家来说,这不外乎是一件大喜事,父母对杂志没兴趣,只对韦民跃进龙门高兴得合不拢嘴。
“小子,听了老人言,得利在眼前。咋样,老子看问题准不准?”韦民爸得意于自己的导演,不由得沾沾自喜地看着韦民说。
韦民看不得父亲这种喜形于色的表情,心里不由生出些许厌恶。他想跟父亲争论,自己并不是在他的导演下完成的这一切,是情之所至。但是他懒得与父亲搭话,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冰倩越来越离不开韦民的呵护,她不愿为了两个人的家庭的差异再一次失去他。再说韦民,本来就长得魁梧,那1.8米个头,加上一身检察官服,也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无论往哪儿一站,都能引来无数人的眼球。青年人看了爱慕,中年人看了感叹,老年人看了喜爱,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道靓丽风景。特别跟杨冰倩一道上街或压马路游玩,走在哪儿,都会有少女行注目礼,冰倩常常会忽然问韦民:“你会不会有一天不爱我了?”
韦民总是回她说:“你永远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也许是爱的力量,韦民又在别家杂志发表了不少诗歌,冰倩也觉得飘飘然,每一本书她都精心地保存着,心里更爱这个亲爱的人儿。这样就造成,韦民除了回家睡觉和上班外,几乎都在杨家。常常很晚了,她还不愿让他走,母亲看了,怕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又不敢说任性的女儿,更怕影响了正在发育的妹妹心情,就跟老杨商量,如果韦家要求,就让他们结婚吧,冰倩也24岁了。县长自然明白夫人话里的意思,说随她去办吧,他不便去管儿女情长的事。于是,冰倩妈就答应下多次来家说合这事的人,让韦家选个良辰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