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程威就是一头刚出道的牛犊。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敢把张大熊子的活应承下来，以低于父亲一半的价格。
也许各位看官不知道，土铳在制造过程中到底有多少难度。一个，土铳是猎人打猎时的猎枪，以火药在极小空间里快速燃烧形成推力，把铳子射出，以起到猎杀的功用。铳子主要以小铁丸子为主，也可以用一些钢筋头剪成2、3厘米大小，装进铳杆，力道比铳子要大上许多倍，杀伤力也要大上许多倍。但是土铳毕竟不能等同与枪，土铳在使用过程中，会因为制作工艺不到家或者操作方面的原因，出现“炸膛”现象。
所谓“炸膛”，就是原本是向铳杆前面射出去的铳子、钢筋头之类，变得不往前面射了，而是整个铳身炸开。一杆土铳，真要是炸了膛，威力大得惊人，少说也得少只眼睛少根手指的，厉害的还真就要了猎手的命。要不然，凭什么他程家的土铳价格贵得那么厉害？难道全天下还真就找不出制铳的人了？俗语不就常说嘛，死了张屠夫，人家也不会吃带毛的肉。话是这样说，理是这个理，可又要说回头，程家制造的土铳就是有保障。
你横没用！张大熊子横过，结果也横不到哪儿去。到最后，他相信的还是程家的独门功夫。
那么程家的制铳功夫主要在什么地方体现呢？说白了无非是安全好使、力道大、准星好等等而已。当然，并不是现在才流行用数字说话，那个时候也是流行的。比如说，他程一点五枪的手艺祖祖辈辈传下来，传到他手上，这200多年间，从程家人手上出去的猎枪往少了说也是个成千上万的数，还就没有一杆猎枪炸过膛。这可比现在所有的质检部门、安全部门的检查来得厉害多了。人家不需要QS认证，不需要有关部门贴上免检标签，需要的是方圆数百里成千上万名用过他家土铳的用户多少代多少年传下来的赞美。有了这一无形的品牌，有了这么多年免费的广告宣传，他程一点五枪想不横都难。
程威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就不想读书了。这主要还是来自于家庭的教育，从小就给他灌输了太多读书无用的理论。“你老师才多少钱一个月？你说？你爸爸的老师郑老师，从县城里下山来教书教了一辈子了，到现在才30块钱一个月！”当然，程一点五枪不是个浅薄的人，说这样的话，一年到头也轮不上一两次，主要都是在朋友面前，又是喝高了喝大发了，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才会来这么一下子。可就是这一下子，让程威从小就转变了对世界观的看法，形成了一种只要能赚钱，其他的事就可以不用去管了。那么，什么能赚钱呢？自然是跟着父亲制铳呀。十天半月的制一把就有100块，除去成本，至少可以赚上五、六十块。要是一个月制上三管，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足足要让那个头发胡须都有点白的郑老师干上大半年的了。
程一点五枪答应儿子出来单干也是出于无奈，或者说他对这个唯一的儿子还有些不放心，并不是十分情愿地把程家绝技一股脑地倒给他。想单飞就单飞吧，没有老子罩着，能飞多高。至少这样一来，人不见心不烦的，也能化解父子之间的一些矛盾。在程荣光与程威之间，有一起竟然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自然，这样的矛盾是极不利于程家家业的发展的。
“你算什么程家传人？以为自己手艺好，就乱摆架子，那种架子摆给谁看呀！”
“我就是不想跟你学，跟你学什么？跟你学怎么瞒着妈妈去鬼混？”
“告诉你，我作为程家枪的第97代传人，我可以跟祖宗的制铳谱子学……”
自然，程威在恼怒时，是从来没有把程一点五枪这个爸爸当回事的。一开始程一点五枪还扇过儿子几个耳光，时间久了，儿子依旧那样子，该骂就骂、该批就批，他也便无语了。最后终于承认，自己可以把一杆土铳打造成精品、绝品，却始终没有办法教育好儿子。就在程威16岁、跟着他学了5年手艺之后，程一点五枪把儿子放了出来，意思是，你玩去吧，我养着你，只要不给我闹出大动静来就行。程威却向父亲宣布，从此，他开始单干了。说这话的时候，程威举起祖父“程一枪”亲手制造的土铳响亮地向天空开了一枪。那一枪，打得那气势，真有一种放言天下舍我其谁的味道。
至少，程一点五枪的脸气炸了，像炸了膛的土铳一样撕扯得难看。
7.
张大熊子取铳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虽然还是初秋天气，原本要7点之后才黑的，几滴雨一浇，天也懒得撑着，像人一样，干脆放下窗帘子，黑掉算了。这种天气却是张大熊子求之不得的。毕竟他不想被老程家看到。要是看到了，多少脸上挂不住。再被问上几句，那他张某人从来没有被羞红过的脸还不真被破了戒了。
程威把土铳交给张大熊子的时候，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一句话。似乎一切都用不着说了。张大熊子双手一接过铳，两眼放出光来！好家伙！这铳身油光锃亮，点火的“鼠嘴”（扣机扳动后，鼠嘴住下一打，迫使火花燃烧的一个动力装置，好比枪的扳机）设计的也是颇具匠心，给人厚实之外的另一个感觉就是精巧。“好，好，好！”张大熊子一连好几好字，一口气说了出来。他本想说上几句门面上的话，可忍了几忍，改成拍了一下程威的肩膀，连伞都没完全张开就消失在黑夜中了。
也许大家不知道，以张大熊子的性格，本来最想说的就是如何感谢他大侄子帮忙一类的话，可一想，人家的手艺一点不比其父差在哪，却只收了一半的价格，自己要是话多了，不摸出10块、20块出来打打赏，心里还真过意不去。可那时，一斤大米才1毛3分9，钱这玩意儿，值钱呀。于是乎，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手势拉倒呗。哥们，咱啥也不说了——就成了那一拍肩膀的潜台词。
程威只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这对他的一生都很重要。因为他需要证明自己。就算张大熊子一分钱不给，程威也想做出一杆来，让人家现凑现地试上一试看看，真要行了，这可是在给他程威做免费广告哩。看到张大熊子志得意满离去的背影，程威的双眼中充满了期待。
程威的期待只用了短短三个月工夫就变成了现实。一开始，是程一点五枪觉得生意突然少了许多。人一但闲下来，就会暴露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来。首先，表现出来的是程威的母亲汪好妹。这女人家的，天底下都差不多一个性子，那就是天天票根子不断地进来，就可以天下太平相安无事，只要这条线流动得没有先前畅快，还有点像要断了的时候，脾气也就来了。像程一点五枪，除了自己的工作外，是决计不可能干其他事的人，就是往茶杯里冲茶也得老婆侍候着。
“威他妈，茶你洗了没有？”程一枪呷了一口茶，看到杯里面冒了一层白白的泡沫，问了一句。“我看你又忘了洗了吧。”
“洗什么洗？穷讲究个什么劲儿。”
“我不是说过嘛，茶叶是要洗的。我们这里都是茶乡，要是做两斤自己喝的自然是干净的。可这喝到嘴里肚里的东西，不洗洗我可喝不下去。”
“喝不下去，自己洗去呀！”
到这里，程一点五枪便不再做声。他知道自己再不主动站起来，到门口倒掉这些泡沫，再续上开水，汪好妹是绝对不会为他洗的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就倒点茶叶水嘛，至于嘛。
程威的生意，有一大半是张大熊子给带来的。
“程威这小子，行！我用他做的一杆土铳，平均三个晚上就能打到一头野猪，而且都是一枪毙命！程家枪，太神奇了。他程一点五枪神奇的时候过去了。儿子胜过老子，我看程家坳这‘程一枪’又回来了！程威就是程一枪！”
张大熊子嗓门大，逢谁都要吼上几句，边吼边举举除了和老婆睡觉时才离身的那杆土铳，“就这，就是程家小子的手艺！”这一宣传，就连张大熊子也不知道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响。
在程家坳，除了山还是山，长年生活在这里的人，除了靠山吃山之外，就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农活了。一个壮劳力，干一天十分工，分上个一毛两毛的，一年忙到头，连个米饭都弄不进嘴，又有什么意思呢？于是进山狩猎成了好多青壮年的首选。因此，在程家坳才会出现许多水平非常出色的猎人，才会有程一点五枪这样祖传多少代传下来的制铳世家，才会有叶三点步、汪五叫这些名垂程家坳的名流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