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癌死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家属上告到了省里,省卫生厅连夜下发文件,通知医院成立调查小组。
医院里成立了以廖医生为首,医院保卫科全权配合的调查小组,调查小组成立的第一天,廖医生就瞄准了我以及我手下的那几个护工。
廖医生带着五六个穿保安服的保安,蹬蹬蹬,蹬蹬蹬,以极快的脚步,在我和我的护工们将要下班的时候,把我们堵在了办公室门口。他们挥舞着拳头,吵嚷着“要找那个医院中潜藏的败类、妖精、间谍,一定要揪出她来,让她像狗一样滚出医院!”护工们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倒退着进了我的办公室,他们手脚哆嗦着嘴唇哆嗦,竟然说不出一句成句的话来。
我让吓坏了的护工们坐在我的办公长凳上,嘱咐他们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要走出门口半步,他们狐疑地抬头看我,其中,一个护工抖的筛糠似的,眼里流出了泪,说,“吴医生,我家有患病的老母亲啊,我怕,我——”
我看了看他,他是护工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姓胡,当初进精神病科的时候,还不满18岁。他母亲确实患了一种叫不上名的怪病,这种病让人身体的肌肤,一块一块向下溃烂,脱下衣服,身上就像龙鳞一样,拿刀子一刮,那些表皮组织好似能够掉下来!他曾经央求过廖医生给他母亲看过,但他母亲还没有脱下衣服来,廖医生就给他伸手要300元的看视费!
他母亲脱下衣服,廖医生睁着一双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的眼睛,说,妈呀,这不是比癌症还是癌症,这样啊,你妈得死啊!廖医生的喊叫吓坏了他母亲,他母亲颤颤微微地摸进胸口,掏出一把沾染龙鳞血的百元大钞,递到廖医生面前!廖医生不敢接沾满鲜血的钱,转头就走,说,她这个鬼样儿的就让她死在屋里吧!你小子还拿你妈吓唬我,告诉你,我不怕!不怕!你呀,臭小子,你在医院里也干不长!
我明白小胡的担心,我忽地大声说,“你不用怕,只要我不辞掉你,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
我挺直了身子,那几个叫嚣的保安一下子把目光投聚到我身上,其中一个保安手里还晃荡着电棍,故意在我面前摆弄,我斜倪了他们一眼,挑起我的眉毛,我说,“我们有话外面说,说到太阳底下,看那个心里有鬼的,自然在太阳底下就不敢张狂了!”
我嘭地一声,紧紧地反锁了办公室门,紧走几步,甩开那些高过我头顶的保安,一脚就迈到了阳光里。透过玻璃的光线很强烈,我有些不适应强烈的光线,眼睛仿佛被蜂子蛰了一下,淌出两行眼泪!秋风乍起,我墨兰的群袂立刻随风飘展,呼呼地打着我有些发凉的小腿,忽然忽然我就对自己有了可怜!这个世界上,谁还像我?35岁了仍然独身一人,那些冰冷的证书,到头来还是冰冷的证书,胸口上捂十年,我的身体仍然是冰凉的;那些所谓的精神的心理的治疗理念,到头来还只是一厢情愿的治疗理念,那与我还是隔着肌肤隔着十万八千里!我的脚下踩得不是水泥地面,而是结冰结了八百年的冰层,听阳光敲打冰层的声音,我的眼中突然就有了一丝凄然!
而站在廊道角落里的背对阳光的廖医生,抱臂胸前地观察着我,时时发出哧哧的笑。他甩了一下手,在大拇指和中指之间,打了一个响指,吹了一声口哨,说,“嗨!我说美女吴医生,你要遵从医院的安排,拿出一份你科室的调查报告,你尤其要重点调查那个姓胡的护工,听说是他当时抬着那个肺病患者的!哎呀,医院里就是这么点儿事嘛,我们邻里邻居的,我也是按规章办事,吴医生,你还得理解,还得支持啊!”说着,他哈哈大笑,走到我的面前,突地伸出双臂,扳住了我的臂膀!
他低声凑近我的耳朵说,“小吴,告诉我,你和那个年轻的肺病主治医师,卖人体器官得了多少钱?让我也参加进来吧,我绝对为你们保密!”
我拿眼瞪着他,他的手指在我的肩膀上向下滑动,像一条蛇嗦嗦地向下缠绕。此时,我才明白,他在黑暗里观察我已经多时了,我强忍的孤独和压抑的心态,已经被他看破了,我不知自己会不会向这个披着天使衣裳的恶魔投降,但投降绝不是我的性格!也绝不是我!可我已经流下泪来,而且泪流不止……
“咣当——”一声,一扇黄色的病房门被打开,灰尘随风扑落在大老张的身后,只见他手拿一根碗口粗的木棒,瞪着一双血眼,嘴唇向前凸着,鼓着愤怒的腮帮,我想要喊,护工们快来啊,逮住大老张,不要让他的精神膨胀!但我知道,我已经说不出口,办公室的门已经被我紧紧的反锁了!只见,说时迟那是快,嘭地一声,木棒就落在了聊医生的后背上,廖医生“哎呀”一声,扑通倒地!
大老张挥舞着木棒还要打,我猛地双手扑住他,“你知道吗,你闯祸了!你闯祸了!”
大老张却愤愤地说,“谁让她欺负我媳妇呢,谁让她欺负你呢,谁要是欺负你,我就让他死,让他死!”
病房的门次第被打开,所有的精神病人,都冲进了楼道,刘湘绣哭喊着要找她大姨,王玉花泪水涟涟地让我把大老张还给她!其他的精神病人围着我和廖医生哈哈直笑。
我的泪水四散迸落,阳光的暖,已经无法暖透我的心,隆冬的到来,竟然没有声响!我知道,只有在此刻,我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一个多么需要别人扶持的女人啊!但是,我不能悲号,悲号的那不是我!
楼道里已经乱了,保安们拿着警棍奔跑吆喝,我把钥匙悄悄塞进刘湘绣的手里,轻声说,“大姨让你去开那扇门,你快点去,快点去!”
哗啦一声,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小胡噌地一声一个箭步抱住了哭泣的王玉花,他说,都是他不好,让玉花担心了,让吴医生受到了连累!
我抬起头,阳光跟随我的眼睛,重又放出万丈光芒,所有的焦点又在我的身上了,保安们和护工们同时问,“吴医生,你看这怎么办呢?”
我感到,一双看不见的黑手,正在导演一场闹剧,荒诞如我们的人生,血口里舞蹈的不只是那些苍蝇蚊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