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过来的徐曼莉,躺在洁白的病床上。
她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转了一下发红的眼珠儿,白窗帘被风吹得鼓胀起来,鼓鼓的满是风的呼吸,窗外是如漆的夜色和树窝里鸟儿聒噪声,浓烈浓烈的夜被鸟儿叫得更加疯狂,更加张扬,于是整个整个的夜都飞了起来,朝整个病房压过来,朝这张病床压过来,床轻轻的颤栗了,徐曼莉“啊——”的一声,向着虚空伸着双手,床儿立刻就跟着剧烈的摇撼起来!
王红兴奋的抓住她的手,说,“徐老师,你终于醒了!”
“妈妈,妈妈,”黎婷婷扑倒在她的怀里,“我不要失去你,婷婷需要你,婷婷要一辈子爱你!”
王红说,“婷婷,你在这里守护好妈妈,我去喊吴医生!”
此时,我正坐在院长的办公室,面对院长,廖医生,还有一个肺病主治医师,讨论徐曼莉的病情。以她现在的状况,她极有可能将要终生和医院打交道,肺病主治医师提取了她的痰液,对她的肺也进行了X光透视,大家一致认定她得的是肺癌!癌细胞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在她消瘦的躯体里扩散,截至癌细胞的扩散,除了需要化疗,还要进行手术!
我们所讨论的问题关键是,手术需要巨额的医药费,以我的工资水准,医院对我是否真能承担徐曼莉的治疗费用,产生了怀疑。以往在同事们面前谈笑风生的我,突然一句话也没有了,任凭他们说来说去,而独自茫然的望着天花板。
廖医生和肺病治疗医师争得面红耳赤。廖医生主张,把徐曼莉重新推向学校,因为她是从学校里来的嘛,亲人不在身边推给患者的单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肺病治疗医师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获得博士学位的年轻人,年轻人鼻梁上夹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斯斯文文,他慢条斯理的说,我不同意廖医生的观点,把患者推向单位,和把患者推向大街有什么不同?以学校一个小小医务室的治疗水平,患者熬不过半年就会死亡!到时候患者虽然死在学校,但她是从我们医院出去的,你廖医生感到脸上有光吗?
廖医生不紧不慢的吐出淡蓝色的烟圈儿,把二郎腿高高的翘起来,说,“我倒要问你们,治疗的费用哪里来,我们医院这几年的经济效益一直不很好,你一个刚工作的新同志,医院的情况并不了解,我们这是为了自己生存下去!只有生存下去,我们才能够救死扶伤!”
院长点头说,是啊,是啊。
我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肺病主治医师说,“我恳请医院从徐曼莉的病情出发来考虑,而不要从经济效益来考虑!她的治疗费用,我先拿出2万块钱作为她的前期治疗费用,不够的话,再从我的工资中扣除!”
“小吴真是一个好同志啊!”院长答应了我的请求。廖医生呵呵直笑,扔掉了烟头,烟屁股掉在地上还在不甘屈服的燃烧,他一脚踩上去,说,“你还挺顽强的呢,踩死你,踩死你,你这个该死不死的东西!
我们的谈话被门口的王红听得一清二楚,她推开门对大家说,“徐曼莉醒了!”
肺病主治医师看了看我,突然冒出一句,“醒了,你是说,徐曼莉醒了,那我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去看看吧!”
我和王红和肺病主治医师走在前面,廖医生和院长走在后面,不知怎么,他们忽然转入了另一个病房,我们回头却怎么也看不见他们了。
我的手被王红紧紧的握着,仿佛不这样握着我会丢失一般,我再看王红,这姑娘今天怎么大汗淋漓,而双眼却炯炯有神,平静的目视前方,脚底生风一般拉着我朝前走!肺病主治医师推了推金边眼镜,他皱了皱眉,似乎对眼前的两个女人不理解了,他张了张口,我听到他喊,“王红,王红,你不要急,我们会有办法的!”
王红的手心突地生出了又一层细汗,粘粘的,我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她抬头看肺病主治医师,医师也正以镜片后面的温煦的眼睛望着她,她终于红了脸。
黎婷婷看到我们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我们的面前,说,“叔叔阿姨,你们救救我妈妈,我妈妈是无辜的,我妈妈是好人!”
小女孩泪水涟涟,我们那些明明放在嘴边想要说出的话,突然像被堵住了一般,卡在了嗓子眼儿上,王红上前搂住了她。我和肺病主治医师在徐曼莉的病床前坐下来,我微笑着抓住了徐曼莉的手,说徐老师,一定要有信心!医师也冲她微笑,并用手扒开她的眼皮,又问她是否吐痰了?她的气力很弱,但都一一做了回答,脸上挤出一点笑意,说,“看婷婷这孩子说得,我又没有怎么样,再说死,也没有大不了的嘛!”
婷婷又靠在床边了,不好意思的冲我们笑,笑着笑着,竟然还有嘀嘀嗒嗒的泪珠儿,医师突然变戏法似的从白大褂底下摸出一个红通通的苹果,用他细长的手指举到婷婷面前,呲牙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我们的婷婷不哭,你是最坚强的属于我们大家的好孩子,你看叔叔给你带来了红苹果,你吃了这个红苹果,就会变成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孩子!”
婷婷双手抱着大苹果,笑着笑着,眼泪就风干了。
夜更加深了,星星仿佛离我们很近很近,它们从窗帘的罅隙中探过头来,拥挤地叫嚷着黑夜的疯狂。外面忽然起了一阵风,摇荡着那个脆弱的鸟巢儿,鸟儿们的叫声有些乱,但是格外欣喜的是,它们还活着!
医师和王红突然一起向我转过头来说,“让我们一起为徐曼莉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