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一看贺小莺的样子就知道她吃了钟情丹。她当然不会主动吃这玩意儿,多半是福王派人劫持了她之后强迫她吃下去的,然后诱使她把知道的情况都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可是谁这么清楚钟情丹的药效?
猛巧楚又为什么会被吊在这里打?福王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福王的手下将画拿了上来,缓缓展开,画中的男子飘逸出尘,风华绝代。
福王的目光落到画中男子左眉上方的奇特花纹上,温和地道,“子殊小的时候跟着我们去打猎,有次一不小心摔下马背,我替他查看伤势时在他肩上也见过这样一个花纹,真是一模一样。”
蜻蜓在酒醉时画下了子殊,鬼使神差地把他肩上那道奇特的花纹画到了他的眉上,她没有想到,这成了令她后悔终身的几笔。
她强压住心里的恐慌,走到画前,装模做样地上下左右端详一阵,摇了摇头,“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好看的人,我看这画上的人多半是假的,怎么可能有人长成这个样子?”
福王笑道,“落姑娘,本王觉得跳崖那个云奂是假的,真正的云奂另有其人,你觉得呢?”
蜻蜓见招拆招,“王爷,捉拿云奂那件事可是你督办的,王爷做事滴水不漏,岂能有失?”
福王用更加和蔼的眼神看着她,“依本王看,若不对你施以重刑,你怕是不肯招供。”
蜻蜓打了个哆嗦,双腿向下一弯,“王爷饶命,小的招供!”
话音没落,整个人突然纵身扑向那幅画,手一扬,一团药粉噗地撒到画上。
她这一下出手极快,周围十几名侍卫竟然没能拦住她,等他们反映过来时整幅画已变得面目全非
蜻蜓装腔作势地惊叫一声,随后嬉皮笑脸地道,“这可怎么办,这幅画被毁了,王爷,可惜你白费心思专门找人弄了这么一幅画,我看你还是赶快收拾收拾回家吧,别在这里折腾了。”
福王霍地站起身,“臭丫头,你别以为本王没办法叫你招供。”
蜻蜓猛然想到了钟情丹,如果福王象对付贺小莺那样给她塞粒钟情丹,那她不是要出卖子殊?
她脸色发白,心想,“如果他们给我吃钟情丹,我就立刻自断经脉,我不能毁了子殊。”
好在福王并没拿出钟情丹,原因很简单,贺小莺被逼吃下的钟情丹是她身上最后的一颗,而蜻蜓身上那颗又恰好给了冬雪。
福王恢复了和蔼和亲的语气,文质彬彬地吩咐手下,“给她上刑,只要不把她弄死怎么折腾都行。”
他要从蜻蜓这里打开缺口,给解子殊扣上谋逆的罪名,彻底将晋王府铲平。
几个时辰之后,满身伤痕的蜻蜓如同破碎的布偶摊在地上。
贺小莺在牢中转来转去,梦吟般低语,“福王,我要见福王,我喜欢他,我不能离开他……”
猛巧楚最惨,两条腿都被打断了。
蜻蜓听福王斥责猛巧楚吃里扒外,这才明白猛巧楚原来是个双料间谍。他被福王派到晋王府刺探消息,谁知弄来弄去竟变成了晋王的人。
夜间,蜻蜓又从猛巧楚口中得知贾修元也是福王派去对付晋王的。
福王为什么这么急于除去子殊?恐怕并不只是想为皇上分忧这么简单,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二天一早蜻蜓又被拖出来上刑,她神志渐渐混乱,恍惚觉得自己是被放在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被小鬼煎炸,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可到了下午事情忽然发生了九十度大转弯,福王竟把她和贺小莺放了出去。
丁耀文带着两乘轿子等在附近,把她们送出了京城,在一个农户家里养伤。
贺小莺倒是没受什么皮肉之苦,不过因为服用了钟情丹精神一直很差。
蜻蜓受伤很重,说话都很费力,她想问问丁耀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和师姐为什么会被福王放出来,子殊为什么迟迟不来看她。
其实子殊临走时留给蜻蜓一封信,信的内容十分简单:蜓儿,我出京办事,月余即可返回,你安心养伤,万勿挂念。
他交代丁耀文把这封信转交给蜻蜓,但他并非出京办事,而是进了福王的大牢。
子殊以为丁耀文还会同以往一样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的命令,却没料到丁耀文平生第一次有了违抗他命令的念头。
王爷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深入险境,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这在丁耀文看来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这个人早晚会害了王爷。
丁耀文思虑再三,终于在几天后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蜻蜓。
他断定蜻蜓不会坐视不管,而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极有可能在奔波中染病不起,一命归西。
蜻蜓听完丁耀文的话就骑上马往千蝶阁跑,她相信这世上能把子殊从福王大牢里救出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师傅落雨蝶。
蜻蜓赶到千蝶阁时已虚弱不堪,落雨蝶看到她这副样子十分惊奇,在弄清她的意思后当即回绝了她,“师傅当年发过誓,绝不离开千蝶阁一步,我不会帮你去救人的。“
蜻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师傅连连磕头,“师傅,求求你救救他。“
落雨蝶不耐烦地把她踢到一边,“别烦我,不就是个男人么?至于让你这样?“
蜻蜓抱住落雨蝶的腿,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师傅,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他肩上的花纹画出来,不然福王也不会怀疑他,师傅,求求你救救他。“
落雨蝶怔了怔,抓住蜻蜓的手臂把她拽了起来,“你说什么?他肩上有花纹?“
蜻蜓泪如雨下,“都是我不好,我把他肩上的花纹画了出来……“
“什么样的花纹?你画出来给我看看。“
虽然不明白师傅为什么执意要她把子殊身上的花纹画出来,不过蜻蜓模糊地意识到这道花纹或许会令师傅改变主意。
她立刻抓起桌上的笔,在纸上迅速勾勒住一幅奇特而又美丽的图案。
落雨蝶盯着那张纸良久没有做声,整个人仿佛蓦然老了十岁。
蜻蜓从未见过师傅如此失态,一时之间也怔住了。
落雨蝶的视线缓缓转向蜻蜓,“你喜欢他?“
蜻蜓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轻轻点了点头。
落雨蝶又问,“那他呢?他喜不喜欢你?“
蜻蜓的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温柔,“师傅,他也喜欢我。”
落雨蝶笑了笑,向蜻蜓招招手,“孩子,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蜻蜓只觉得母亲此刻说不出的古怪,可仍然乖乖走到母亲身边。
落雨蝶拉住蜻蜓的手,俯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蜻蜓猛然转过头看着她,仿佛在刚刚一刹那落入了万丈深渊。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后退几步,无力地靠到墙上。
落雨蝶幽幽叹了口气,“娘不会骗你。”
痛苦如黑暗的潮水将蜻蜓从头到脚淹没,不知过了多久才记起她为什么而来,与刚才母亲说出的那个可怕的事实相比,现在更重要的事是要救他出来。
她的身子微微摇晃,过度的虚弱和沉重的打击就快将她压垮,“师傅,我求求您,帮我......救他。”
落雨蝶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女儿,“娘明白,如果他死了,你会伤心一辈子,如果你死了,他也会伤心一辈子,所以娘答应你去救他。”
如果放在往日,蜻蜓一定会奇怪师傅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慈祥,并且破天荒地地使用了“娘”这个称呼。可是蜻蜓这会儿哪里还会注意到这些,听说师傅答应她去救子殊,她悲伤至极的脸上终于隐隐露出一丝喜悦之色。
她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发自肺腑地道,“蜓儿多谢师傅。”
落雨蝶缓缓摇了摇头,“我们是母女,哪儿还用这么客气,救人要紧,快走吧。”
蜻蜓答应了一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胸口一凉。
她疑惑地低下头,只见一支明晃晃的剑尖从自己胸口透了出来。她呆呆地看着微微颤抖的剑尖,觉得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恍惚中她听到落雨蝶忧伤的声音,“蜻蜓,师傅曾经被人伤过心,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我只能把这笔帐算到他儿子身上。你死了,解子殊会伤心一辈子。唉,一辈子真的很长啊,你看,娘就伤心了一辈子……”
四周渐渐变成了一片黑暗,蜻蜓模模糊糊地看到子殊和自己坐在藏书楼的横梁上,子殊慢慢握住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她痛苦地皱紧眉,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剑尖,想要把剑拨出来。然而她半分力气也没有,剑尖纹丝未动。
子殊从藏书楼的横梁上跳下,束发的丝带慢慢飘落。
她伸出手去接,丝带穿过她的手心,渐渐变得透明,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