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渐浓的十月,晋王府西侧的一个院子里人来人往,到处是搓洗衣服的声音。
落蜻蜓坐在一个巨大的洗衣盆埋头苦洗,颇有人不扬鞭自奋蹄的积极主动精神。
洗衣服这活儿虽然人人都会,不过想要干好就没那么简单了,蜻蜓做为个中高手,经她的手洗出来的衣服连管事婆婆都大加称赞。
另两名负责浆洗家丁衣服的涣衣奴婢被她高超的技术折服,晚上专门赶来向她求教。
落蜻蜓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精神滔滔不绝地把洗衣服的秘诀从头说到尾,听得两个涣衣奴婢心花怒放频频点头。
演说进行到一个半时辰之后,落蜻蜓喝了口茶水,进行了总结性发言,“总而言之,这个洗衣服和打架一样,还是要靠在实践之中积累经验的。”
两名涣衣奴婢一下没缓过神儿,“洗衣服和打架一样?”
落蜻蜓深沉地点了点头,“我听人家说打架不能光靠硬拼,要讲究以柔克刚,四两拨千金,这和洗衣服是一个道理。打个比方说,布料太硬的衣服你光靠蛮力搓那得多累,你可以加点东西让它变软再洗,这不是以柔克刚是什么?”
两名涣衣奴婢觉得蜻蜓这话有点儿不靠谱,洗衣服和打架说什么也扯不到一起去。不过她们刚从她那里学到不少东西,不好意思驳她的面子。
两人言不由衷地恭维了一句,“五石榴,你懂得真多。”
五石榴就是落蜻蜓现在的名字。
蜻蜓刚进王府的时候说自己没名没姓,负责买卖家奴的刘管事一抬头看到树上裂嘴吐瓤的石榴,立刻斩钉截铁地说,“你以后叫石榴。”
因为这棵石榴树的位置非常显眼,刘管事领回一个没名字的就管人家叫石榴,所以这院子里算上蜻蜓已经有五个叫石榴的了。大家为了把石榴和石榴区分开,把最先进府的那个石榴叫大石榴,把第二个进府的那个石榴叫二石榴,以此类推,排到蜻蜓自然是五石榴。
蜻蜓对这个古怪的称呼并不在意,反正画完天下第一美人之后她就可以溜之大吉。不过为了避免以后节外生枝,进府之前她还是用易容术将自己改造成了一个长相毫无特色,扔到人堆里百分百扒拉不出来的路人甲。
这会儿蜻蜓眨巴着小眼睛,别有深意地将话题延伸开去,“你们以后洗衣服的水平提高了,说不定会去给王爷洗衣服,那可是无上的光荣啊。”
两名涣衣奴婢被蜻蜓描绘的远大前景深深吸引了,都有些兴奋,“就算只给王爷洗一次衣服,我们也算没白白托生到世上一回。”
蜻蜓托起腮帮,“可不是么,以后跟子孙后代说起来脸上都有光。对了,你们见过王爷没有?”
年龄稍长的涣衣奴婢叹了口气,“我们哪儿有那个福气,王府里可不能随便走动,万一走错了什么地方可不得了了。”
另一个年龄小些的涣衣奴婢接口问,“五石榴,你见过王爷没有?”
蜻蜓嘿嘿干笑两声,“我一个新来的,更没福气见到王爷了。”
年龄小些的涣衣奴婢往前凑了凑,“你们听说了么?王爷前些日子出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蜻蜓一愣,“王爷出京了?那王妃和众位姬妾是不是也跟着出京了?”
年龄小些的涣衣奴婢脸忽然一红,吃吃地笑着说,“咱们王爷还没成亲呢,即没有姬妾也没有王妃。”
年龄稍长的涣衣奴婢伸手拧了她一把,“一说王爷你就犯痴,你可不要发什么白日梦,不论是妃还是妾,那都轮不到象咱们这样的人。”
年龄小些的涣衣奴婢嘟起了嘴,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可不一定,外面的美人儿多了,王爷不是一个都没娶进门么。”
蜻蜓半天没缓过神来。她先前在王府外面收集的情报根本靠不住,人们风传这位晋王爷不但娶了王妃,还有数十名美姬娇妾,原本她指望着在她们中间找到她要找的人,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那么还有以下几种可能。
一,天下第一美人是个奴婢,王爷已经将其金屋藏娇。不过如果是这种情况,下人肯定乐于相互议论,怎么会一点风声也没有?
二,天下第一美人是个奴婢,但王爷不知道家里有着这么一位大美人。其实这种可能性也不大,她的名声既然已经传到了外面,王爷又怎么会不知道?
三,天下第一美人是王爷的老娘。可是王爷的爹娘都已经去世多年,铃兰不会拿一个故去的人说事。
四,天下第一美人是王爷的妹妹碧荷郡主。
据说碧荷郡主一向深居简出,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容貌。
思来想去,蜻蜓越来越觉得天下第一美人正是这位神秘的碧荷郡主。
当晚蜻蜓流窜到王府的东院,打算潜进郡主的闺房,可惜没走多远就灰溜溜地滚了回来,原因很简单:王府护卫实在过于强大,继续往前走会被逮住。
既然过不了独木桥,那就只得改走阳关道了。
蜻蜓愈加勤勤恳恳地工作,同时努力搞好与顶头上司的关系,具体包括拍马与孝敬银子两方面,真可谓稳扎稳打,一步脚一个脚印,如此这般奋斗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终于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加入到了专门为郡主洗衣服的涣衣奴婢行列。
就在蜻蜓成为郡主的涣衣奴婢后不久,一件令涣衣管事婆婆感到极为棘手的事发生了——公主极其心爱的罗衫不小心被花刺勾了一个小洞。
这件罗杉的衣料是当年波斯进攻给朝廷的贡品,宫里娘娘们留了几匹,剩下的几匹分给了各个王府的郡主和几位大臣的千金,再没有余下的料子。而要修补那个小洞有两种办法,一是刺绣,二是用同样的布料对好花纹补上。
刺绣这个法子想也别想,郡主的衣服虽然喜欢刺绣,却不允许自己的衣服上有刺绣。
所以只剩下第二种办法,用同样的布料对好花纹修补,不过上哪儿找一模一样的料子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府里的裁缝集体噤了声。
这是别人的难关,却是蜻蜓的机会。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涣衣奴婢五石榴勇敢地站了出来,自动请缨将郡主心爱的罗衫复原。
涣衣管事婆婆心里直犯嘀咕,“这个五石榴会补衣服么?”
此前涣衣管事婆婆无意间看到五石榴刮破了袖子,本以为她会赶快把袖子补上,谁知她哧拉一声把破的地方扯了下来,让长袖变成了半袖,然后没事儿人似地甩着两条长短不齐的袖子继续大洗特洗。当时涣衣管事婆婆气得老脸通红,要不是看在这丫头洗衣服的水平确实不错的份儿上,当然也看在她平时拿了不少银子孝敬自己的份儿上,照这么出格的举动,她早把她扔回下等涣衣奴婢堆儿里了。
现在没办法,死马只能当活马医,涣衣管事婆婆叹着气答应了蜻蜓的请求。
蜻蜓有十成的把握能找到这种衣料,因为几个月前她画的那个姓何的监察御史的第四房姨太太的小女儿何晓晓身上穿的正是用这种衣料做的罗裙。更凑巧的是贺小莺现在就在天津。
蜻蜓以寻访布料为名出了王府,找个没人的地方拿出一个红色小筒,先是把这个红色小筒放在两手间狂摇一阵,然后打开筒盖,只见一团黄烟嗖地窜到了半中,慢慢凝成了一个古怪的形状——这个形状代表“二十八”,过一会儿她又拿出一个红色小筒,很快另一种形状的黄烟也升上天空——这个形状代表“衣服”。
飞烟传信是蜻蜓和贺小莺的秘密通信方式,每个形状用多大的力气摇,怎么才能摇出来,没经过长期练习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她们师姐妹俩从八岁开始苦练,一直用了七年才掌握了这门空前绝后的手艺。
第二天下午蜻蜓再次出了王府,直接钻进一个混沌铺子。
铺子里当炉架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弄得到处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蜻蜓要了四碗混沌,坐在桌边稀里胡噜开吃,吃到第二碗的时候,贺小莺鬼鬼祟祟地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蜻蜓不动声色地把布包接到手里,用非常小的声音问,“是不是何晓晓那件?”
贺小莺将剩下的两碗混沌搂到自己跟前,眦牙一笑,“当然。你发的第一个信号是‘二十八’,上次那本美人册第二十八个美人就是何晓晓,你发的第二个信号是‘衣服’,我一猜你要的就是画上她穿的那件儿,所以我连夜把她那件衣服‘借’了出来。怎么样,我是不是够聪明?如果我不够聪明,说不定会以为你说的是第六号美人册的第二十八个美人或者是第十九号美人册的第二十八个美人。”
“师姐冰雪聪明,师妹佩服得紧,不过你的废话实在是太多了。得,你老人家在这里吃混沌吧,我先撤了。”
贺小莺笑着吃了口混沌,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追问了一句,“喂,你到底见到天下第一美人没有?”
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蜻蜓回身做了个口型,“快了。”
回到王府之后,蜻蜓连夜将那件罗衫修补得完好如出,无论从正面还是反面都看不出曾经有过一个破洞。
涣衣管事婆婆满意了,因为碧荷郡主满意了。
第二上午,当蜻蜓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洗衣盆前洗一件锦缎蓝边的小马甲的时候,涣衣管事婆婆站到了她跟前,“五石榴,先把手上的活儿停停,跟我去见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