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津天气已经很热了。
一间烛光摇曳的客栈房间内,中等身材、体态丰满的贺小莺用手绢擦了把汗,翻开放在桌上的美人册,满脸的愤愤不平,“蜻蜓,你说这世界怎么这么不公平呢?凭什么她们一个个长得闭月羞花落雁沉鱼的,咱们只能混个五官端正?”
落蜻蜓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贺小莺,长叹一声,“师姐,我说句实话吧,你的五官不算端正,那鼻子......有点儿歪。”
贺小莺本来鼻子不歪,听了这话鼻子真有点儿歪了,被活活气的。
“你个死蜻蜓,先别废话,今天画的哪家的美人儿?”
蜻蜓解开又扁又长的花布包裹,从里面取出两块非常光滑的长方形木板,木板中间夹着一张宣纸,宣纸上画着的一位斜躺在塌上看书的少女,脸如芙蓉,眼含秋水,怎么看都是一个绝色。
贺小莺张大了嘴巴,“这一个比你昨天从翠香楼画的那个花魁还漂亮啊。”
蜻蜓贼笑着点了点头,“她是那个姓何的监察御史的第四房姨太太的三女儿的妹妹,也就是那个姓何的监察御史的第四房姨太太的小女儿,芳名何晓晓,年方二八,尚未婚配。”
贺小莺故做盈弱地转过头去,举起袖子遮住满月似的脸,用昆曲念白的声调一字一字道:“天下美人何其多,偏偏没有你和我。”
蜻蜓随手拿起包裹里的笔别在左边的耳朵上,取下美人册的封皮,将何晓晓的画像放到上面,而后重新装上封皮,从底下开始一张张数。
贺小莺放下袖子,“还数什么,这一册已经画到了第二十八个。”伸手从自己的包裹里拿着一张烧饼,吭哧吭哧一通乱啃。
蜻蜓一张张数完,笑嘻嘻地说,“师姐,你的记忆力真好,的确是二十八个,等我再画两个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贺小莺突然凑近蜻蜓,神秘兮兮地问:“你说师傅要这些美人儿的画像到底有什么用?师傅又不是男的。而且师傅的模样比她们都好看。”
蜻蜓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你自己去问问师傅不就知道了。”
贺小莺急忙摆了摆手,嘴里的烧饼沫儿都喷了出来,“得了吧,我哪儿敢问啊。”
这时客栈过道上传来一阵年轻女孩子的说笑声。
贺小莺推开门探头瞧了瞧,反身将门掩好,两只小眼啪啪地放着亮光,“刚才那两个姑娘贼拉拉漂亮,晚上你把她们画下来,正好够三十个。”
蜻蜓听了精神一振。这三年里她尽干上房揭瓦隔窗偷窥的勾当了,好几次险些被人捉住毒打,这种日子可真不是良家少女过的,所以赶快凑齐美人图去向师傅交差成了她的最大心愿。
算上过道上那两个美女,蜻蜓共画了二十本美人册,每册三十人,合计六百人,距离落雨蝶定下的六十本的目标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落蜻蜓今年十九岁,如果按每三年画二十本计算,她要到二十五岁才能画完六十本。一想起这个她立刻头大如斗,满眼金星横飞。
她用笔支着下巴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落雨蝶的命令就是圣旨。还是先把眼前的美人画完要紧。
好在那两位美人也住在客栈顶层,对蜻蜓来说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天色全黑之后,蜻蜓两脚倒挂在客栈屋檐上,小心翼翼地捅破窗纸,只见两位美人坐在床上,一个穿着一身紫,肌肤欺雪赛雪地白,一张小嘴跟新采的新鲜花瓣似的,另一个穿着一身红,脸蛋白里透粉,黑白分明的大眼透着一股妩媚之气,正转着手腕上的镯子玩儿。
蜻蜓拿起画板,也就是一块光滑的木板,再拿出画笔,这画笔是她特制的,不用沾墨,笔肚子里装着一管黑色草汁,可以慢慢流到细如针孔的笔尖上。
说实在的,象蜻蜓这样倒立着画画那是要有相当经验才行,不然很容易画得五官错位。
蜻蜓酝酿了一阵,深吸一口气,拿起笔画了紫衣美人儿一根眉毛,动作一气呵成,正要接着画这根眉毛下面的眼睛,忽然听见红衣美人儿说,“宫主要我们查访天下第一美人,你说咱们该去哪里找?”
这正是蜻蜓感兴趣的话题,按照常理推测,人们在看过美到不可思议的人之后往往会觉得别的美人都忽然不美了,所以如果能把天下第一美人画下来,师傅极有可能网开一面,提早结束她这种四处流窜偷窥的可耻生涯。
蜻蜓急忙停下画笔,全神贯注地听着里面的对话,生怕错过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紫衣美人儿斜依着床头,纤长的手指缠绕着床帏垂下的流苏,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开口,“听说海棠她们去皇宫了,看样子是要在**那些嫔妃里动心思。哼,我说她们是白忙一场。”
红衣美人儿脸上笑嘻嘻地,“不过就算真是那么漂亮的女人,她们也不会把她带回去,我早知道她们的心思,除了花宫主和她们自己,她们总恨不得别的女子都死绝了,好让月宫主只宠爱她一个人。”
紫衣美人儿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芍药,这话可不能乱说。”
叫芍药的红衣美人儿不以为然地吐了吐舌头,“说我胡说,你不也是这么想的?”
紫衣美人儿微微一笑,媚态横生,“天下有几个女人不爱慕月宫主?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我可没那么毒,盼着别的女子都死绝了。”
芍药讥讽地勾起嘴角,起身款款走到镜前,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自己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也怪不得你不敢那么想,铃兰,你看看你的脸,你根本就没机会得到月宫主的注意。唉,月宫主最喜欢我这种白里透粉的肤色啦。”说到“白里透粉”明显是在沾沾自喜。
蜻蜓听得有些郁闷,本以为她们会讨论讨论天下第一美人,谁知她们净是在为一个什么月宫主争风吃醋。她叹了口闷气,拿起笔接着画铃兰的眼睛。铃兰的睫毛很长,眸子极大极美,散发着一种魅惑人心的奇特柔和的光彩。她一边画一边自怨自哀,看看人家那长相,再看看自己,真好比浩月对萤火,什么是差距?这就是差距。
屋子里的烛光忽明忽暗,铃兰轻轻冷哼了一声,“万花宫里象你这种姿色的遍地都是,有什么可得意的?我现在要说的是正经事,听说天下第一美人在晋王府。”
蜻蜓的耳朵不由自主又竖了起来。
芍药一愣,回过头问:“在晋王府?什么身份?是王妃还是下人?”
铃兰卖起了关子,身子向下滑了滑,“我困了,明天再说吧。”
芍药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走到床边伸手推了推铃兰的肩,“话不要留一半,快告诉我。”
铃兰翻了个身,显然是不想再理她。
芍药袖口寒光一闪,手上已经多了把软剑,往铃兰脖子上一抵,“你到底说不说?”
铃兰不冷不热地瞟了她一眼,“你要干什么?”袖口中也跳出一把软剑,将抵在脖子上的软剑隔开。
两个女孩子开始你来我往地对打,动作都挺漂亮,跟跳舞似的,不过那剑尖一直往要害上戳,幸好两个人实力相差不多,打了半天谁也没戳中谁。
蜻蜓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她们不是一伙儿的么?怎么两句话不对头就打起来了。”
不过这事儿她也插不上手,还是先把自己手头的活儿干完要紧。
蜻蜓画完了画儿,背着画板跳上屋檐溜走自己房里,刚在椅子上坐稳就听外面扑通一声,估计是有人被扔下去了,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芍药在楼底下骂,“你算老几,万花宫里面你都排不上号,小贱人,你跟我芍药逞什么威风,有本事你找海棠叫板去,你敢不敢?我看再借你九百个胆子你也不敢。”
贺小莺推开窗子向楼下看了看,满脸惊奇,“她们怎么打起来了?”
蜻蜓把新画的两幅画放进美人册里,走到窗边关上窗子,拉着贺小莺走到灯下,指着那本美人册,“够三十张了,你明天把它带回去交给师傅。”
贺小莺问,“那你呢?你不回去?”
蜻蜓摸了摸下巴,踌躇满志地道:“我要去画天下第一美人!”
贺小莺一愣,“武林第一美女你不是画过了么?就是那个叫东方晟兰的,你怎么还要画她?师傅可说过画过的就不要再画了。”
蜻蜓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不,不是她。我说的是天下第一美人,而不是武林第一美女。”
贺小莺吃吃一笑,“好,那你就去画你的天下第一美人去吧,我明天先回千蝶阁向师傅交差。”
贺小莺总是觉得什么武林第一美女、天下第一美人这些头衔的获得者不一定名符其实,因为名声最大的可不一定就是最美的,有可能是最媚的。媚这个东西对男子很管用,对同一性别的女子却没什么用,而师傅落雨蝶是个女子,所以贺小莺断定蜻蜓这次又要费力不讨好。
第二天一早蜻蜓就踏上了前往晋王府的征途,经过几个时辰的艰苦跋涉她终于赶到了晋王府,不,严格地说,是赶到了晋王府的围墙之外,她仰望着高高的王府围墙心情那是相当的激动——这里的守卫太森严了,根本进不去,退一步说,就算进去了也出不来。
蜻蜓垂下头深沉地思考了两柱香的功夫,最后决定把自己卖进王府。
这个计划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毕竟王府不是菜市场,不是说进就能进的。等她终于成功地将自己推销给晋王王府,距离她站在王府外望墙兴叹那刻已经过去四个月有余了。
蜻蜓进入王府的第一份工作是负责洗家丁和丫鬟们的衣服,一个月后,她晋升一级,开始洗王府管事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