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的始祖父没有动,幽深黑亮的眼睛看着老虎:你让不让?我们可不想惹你!
斑斓猛虎也没有动,傲慢金黄的眼睛看着始祖父:你想怎么样?不就会吃竹子吗?
幽深对傲慢,黑亮对金黄,古老对新生,天神对山大王。
僵持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终于,老虎的眼睛发酸了,站起身,走过来。
终于,始祖父的腿脚也僵了,活动活动,走过去。
两强相向,却没有战争,一个贴石壁,一个沿悬崖,擦身而过,背道而去。
走出十几步,老虎还回过头来,愤愤地哼了一声:“你有什么了不起?”
始祖父却没回头,心里说:“我们没工夫搭理你。”
一条小河横在面前,一只成年的黑熊,正在拐弯处捉鱼,左巴掌拍下去,一把水草,右巴掌拍下去,一手泥沙,两个巴掌拍下去,就抓住一条大花鱼。花鱼摇头摆尾,扭动腰身,险些又掉到水里。黑熊一扬手,大花鱼就落到岸边的草地上。蹦去吧,扭去吧,等着我们去吃你吧!
一条鱼哪儿够吃?黑熊转身接着拍。一巴掌是水花四溅,两巴掌是石头坚硬,三巴掌就“扑通”一声摔了下去。打个滚,站起来。算了,还是先吃岸上那条大花鱼吧。
找过来,找过去,哪儿去了?就听见“扑通”声,岸上的大花鱼又蹦回河里游走了!
从容的始祖父又看呆了。不用想,也不用回忆,扒了皮,烧成灰,也认得你!
不就是那个倔头倔脑,又可笑可气的白胸脯家族吗?300万年来,一直和花耳朵家族相依相生,如影随形,从秦岭到华北平原,又从大巴山到四川盆地。
不就是那个憨头憨脑,又可爱可怜的难兄难弟吗?几年前,在邛崃山脚下,咱俩是邻居。后来,林子被人类砍了烧了,地盘被人类霸了占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也各奔前程了。没想到,在这儿又碰上了。
黑熊白胸脯,坐在岸上生闷气,一抬头,就看见了始祖父:哼,就是你,吓跑了大花鱼!
从容的始祖父坐到竹林边,掰根竹笋送嘴里:嗨,不讲理,还是老脾气。
黑熊立起来,耀武扬威转着圈:快走开,看见你就有气!
始祖父也站起来,抹抹嘴巴,拍拍肚皮:走就走,走到哪儿咱都是邻居。
走啊走啊,森林终于走到了头,眼前是一片阳光灿烂。但是,阳光下,不是草地,不是小河,也不是罂粟花,而是一片焦土。十几个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在捡树枝,抱落叶,往森林边上堆。
好熟悉又好陌生,好亲近又好疏远。是朋友还是天敌?该逃跑还是亲近?从容的始祖父脑子乱了,怎么想也想不清。
既然想不清,就躲远点,避一避。从容的始祖父就上了树,悄悄看,慢慢想。
人群中有一个男人,穿着青布衣,裹着黑包头,眼睛比别人都亮,身板比别人都壮,个子比别人都高。特别是那双结实的小腿,鼓着一砣砣的肌肉,走起路来,特别矫健。还是矮脚家族的后代吗?变化太大了,已经看不出来了。
矫健的男人停在林子边,听了一阵,想了一会儿,就不声不响地走过来。
树上的始祖父没有动,男人空着双手,没有火把,也没有棍棒。
矫健的男人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迂回地,走到始祖父身边,仰起头。
从容的始祖父低下头,幽幽地,定定地,看着树下的男人。
两双黑眼睛相遇了,对视了,就有了似曾相识的感应。
“快跑吧,往回跑!”男人摆着手,轻声说。
始祖父不动,辛辛苦苦走了这么远,为什么要往回跑?
“快点跑啊!不跑就来不及啦!”男人跳着脚,轻声喊。
始祖父还是不动,谁说来不及,对面的林子里,就有美丽的爱情,他已经闻到她的气息!
林子边上,人们在叫男人,还有几个人往这边走。
“听不懂了!听不懂了啊!”男人叹了口气,伤心地走了。
越过烧焦的空地,对面的林子里,又传来一声呼唤,那么殷切,那么多情。她也闻到了他的气息,正在想像着他的强壮,等待他的出现。
从容的始祖父也在等待着人们离去,想像着美丽的爱情:
对面的她,一定像美丽的始祖母,魅力无穷;
对面的她,一定像辛苦的始祖母,多子多孙;
对面的她,一定像尊贵的始祖母,有百鸟欢歌,有百兽起舞,有……
滚滚的浓烟,熊熊的火焰,淹没了想像,烧断了等待。
树上的始祖父突然明白了,人们在林子边堆树枝树叶,是为了点火,烧森林。而那个男人挥手跳脚地喊叫,则是为了让他逃命!
从容的始祖父不再从容,迅速从树上扑下来,往来路上跑去。那速度那威猛,绝不亚于世世代代的老祖宗。但是,滚滚的浓烟更快,熊熊的火焰更猛,在后边穷追不舍。他必须拼尽全力,一刻不停。
回到小河边,黑熊白胸脯还在拍鱼,始祖父一声叫喊,震耳欲聋,他才抬起头。始祖父飞奔而过,撞了他的肩膀,这才跟着跑。但是,脚底一滑,就摔进河水里。等他爬起来时,脑袋就晕了,方向就反了,就朝着滚滚浓烟跑去了。
回到崎岖的山路上,斑斓猛虎还在打盹,始祖父一声叫喊,老虎伸个懒腰。始祖父飞腾而过,撞了他的脑袋,这才跟着跑。但是,眼前一花,就踏了个空。等他发出叫喊时,身子已经掉下了万丈深渊。
回到林间草坪,毛冠鹿还在一边吃草一边散步,始祖父一声……已经叫不出声音来了,就飞跑过去,撞了他的屁股。但是,这一撞就把他的角叉搅进了树杈,怎么扯也扯不出来,直到滚滚的浓烟把他包裹。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三只竹鼠还在竹林里且歌且舞。始祖父终于喊不动也跑不动了,拼尽最后的力气,朝前扑去。三只竹鼠惊叫着,消失在地洞口。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趴在地上的始祖父,重新变得从容。
从容地看着,那片妖娆的罂粟花,红的,粉的,黄的,白的,看得四肢发软。
从容地闻着,泥土的芬芳,竹林的清香,还有那个殷切悠长遥远的爱情,闻得神志昏迷。
从容地等着,滚滚的浓烟,熊熊的烈火,把肉体融入土地,把灵魂送回天庭……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森林,小河,山路,草坪,竹林,全都变成了废墟,飘散着焦糊的气味,僵立着焦黑的树桩,阴风惨惨,鬼影憧憧,偶尔传来一声长啸,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第四天的黎明,来了一个男人,就是那个矫健的男人,在这片烧焦的土地上寻觅。
在烧黑的河水里,男人捞啊捞啊,从一根树干下,捞出一只黑熊的前掌。男人叹了口气。
在烧塌的山崖下,男人刨啊刨啊,从一堆碎石里,刨出一块老虎皮。男人叹了口气。
在烧秃的草坪上,男人找了一遍又一遍,什么也没找到。男人的眼里有了希望。
在大火戛然而止的罂粟地后边,是依然茂盛的原始森林,鸟在梦呓,兽在潜行。
男人不找了,喃喃自语:“他跑了!他跑掉了!”
东边的朝霞亮了,西边的月牙谈了,柔曼的山岚飘起来,明媚的曙光透进森林。飞鸟吵醒了走兽,走兽激活了草木,草木摇落了雨露,雨露滋润了大地,大地的苏醒,就把崭新的一天给了万物。
这时,在那片烧焦的废墟上,就有了欢声笑语。是刀耕火种的人们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带着铁制的斧头刀具,扛着五谷和罂粟的种子,在这里种庄稼,丰衣足食;在这里盖房屋,安居乐业;在这里开辟出人间乐园,崭新的天地。
高高的山坡上,矫健的男人席地而坐,等待他的同胞。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烧焦的泥土上,出现了几个烧焦的脚爪。
“是他?”男人捡起脚爪。
“就是他!”男人捧着脚爪。
“天神啊!天神啊!”男人跪下了。
远远近近的大山里,高高低低的密林中,男人看见了,一双又一双,黑色的,幽深的,迷惘的,伤心的眼睛。
“苍天啊!苍天啊!”男人仰起头,望着天庭。
白云聚拢又散开,山风飘走又回来,袅袅的,就传来了天庭的声音:
“你们,被放逐的天神,遁入深山,遁入密林,离开人类!”
这是上天的指令,也是造物的怜悯。
撤退吧,一个个经历了小种、巴种、现生种,兴衰荣辱,依然黑白辉映,蕴含着阴阳玄机的身影;一个个经历了300万年的天崩地裂,严寒酷暑,大难不死的家族;一个个我行我素,飞扬跋扈,变得了食性变不了天性的天神。
撤退吧,从缅甸,越南,泰国。从华北,华南,华东,华中。从长江,黄河,平原,丘陵,从一切人类繁荣昌盛的地方,退向秦岭,岷山,邛崃山,凉山,相岭,高山峡谷,深山密林,以及一切人类难以繁荣昌盛的地方,直到被天地隐藏,被人类遗忘。
撤退吧,连同你们所有的天敌和伴生物种,把一切人类想得到的,把一切“火”能够战胜的,都让给人类,直到他们梦想得逞,直到他们原罪暴露,直到他们因为惩罚和灾难而懂得忏悔……
大熊猫(Giant panda):又名貔貅,貘,白熊,花熊,猫熊等。第四纪冰川时期孑遗动物。中国特有的濒危珍稀动物。有约300万年的演化历史,由古食肉目特化为食竹为生。有一属二种和其中一个亚种,即:
大熊猫小种:约在70万年前--300万年前,是大熊猫物种兴起时期。分布在中国的广西、陕西、重庆等地。
大熊猫巴氏亚种:约在70万年前--1万年前,是大熊猫物种的鼎盛时期。分布在黄河、长江及珠江流域,并扩大到越南、泰国和缅甸等地。最北到达北京周口店。
大熊猫现生种:约在1万年前--现在,是大熊猫物种的衰落时期。仅存于中国的长江中上游向青藏高原过渡的高山峡谷。
现生种野生大熊猫,春季发情,秋季产仔。隔年产1--2仔。初生仔极弱小,较难成活。幼体1.5岁离开母体,7岁左右性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