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雄鼠手舞足蹈,胡乱叫喊。还是闭上眼睛吧,这个世界太眩目。还是打滚吧,这个世界太空旷。
滚过去,滚过来,生逢其时多痛快!
滚过来,滚过去,有口气儿的快出来!
“吱吱--吱吱”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地洞口闪动,一个圆滚滚的身子,就滚了出来。她比那个先知先觉者聪明,出来就打滚,三滚两滚就滚到了滑溜溜的雄鼠身边。
“吱吱--吱吱”
地洞口又传出叫声,一双清澈澈的眼睛,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弹出来,在冰面上蹦过来,蹦过去,又来到了两个先行者身边。
“吱吱--吱吱--吱吱”
三只竹鼠,一个家庭,在阳光灿烂的世界,跳起了摇滚舞。
“吱吱--吱吱--吱吱”
三个精灵,一个种群,在新鲜美妙的世界,唱起了欢乐颂。
空旷的山野,辽阔的天空,回应着他们的歌声:
“吱吱--吱吱--吱吱”
只是时间一长,就显得单调,叫了半天,却再也没有一个活物出来。
三重唱戛然而止,雄的雌的小的面面相觑,圆溜溜的亮晶晶的清澈澈的目光对视,询问,疑惑。可是,你问我们,我们问谁?你不知道,谁又知道?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三个生命?
“嘁嘁!嘁嘁!”
“叽叽!叽叽!”
“吱吱!吱吱!”
3只竹鼠胡乱叫着,没了音韵,没了起伏,也没了欢乐。
“吱吱!吱吱!”
“叽叽!叽叽!”
“嘁嘁!嘁嘁!”
短促的叫声,散发孤独,散发恐惧,散发困惑。
“叽叽--叽叽!”
滑溜溜的雄鼠想回地洞了,还是在地洞里待着更安全,更温暖,更舒服。可是,一抬腿就摔跤,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嘁嘁--嘁嘁!”
圆滚滚的雌鼠在嘲笑,她还不想回地洞,黑黢黢的太难受。她朝旁边一滚,撞在银妆素裹的竹子上,立刻有雪花飘飘,好清亮!好晶莹!
“吱吱--吱吱”
毛茸茸的小鼠也大声尖叫,是冲着那根竹子。雪花飘落之后,那上面就出现了晶莹的绿色。于是,他也开始撞那些竹子,制造出更多的雪花飘飘,更多的绿色晶莹。
雌鼠小鼠的欢快感染了雄鼠,要撞大家一起撞!
撞过来,撞过去,山野里又有了欢乐颂。
撞过去,撞过来,竹林里又有了生命的光彩。
当3只竹鼠沉浸在欢乐中,闹得天翻地覆时,几十米外,一棵百年槭树的树洞中,就发出了一阵咕哝声。
那是一只成年的黑熊,不知道睡了多久。几个月?还是几年?不吃,不喝,甚至没有呼吸,用身上的脂肪维持着生命。
现在,外面的吵闹声吧搅了他的长梦,翻个身,不睁眼,叽咕几声,他不想醒。
但是,外面的叫声没完没了,直吵得他心烦气躁,怒火中烧。安逸的冬眠彻底完了。
黑熊睁开眼,立刻感到饥饿,想站起来,一头撞上树干,满眼金星。这才想起,是在树洞里。转着圈,找到洞口,走出来,就见到了阳光灿烂。
冬天过去了吗?黑熊直立起来,转了一个圈,露出一弯白色的月亮,好样的,白胸脯,别看平时憨头憨脑,倔头倔脑,可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会想到用冬眠躲避冬天?是自己的智慧,还是老天的指点?
3只竹鼠的叫声传来,黑熊哼了一声,懊恼自己的迟钝。春天来了,食物有了,可自己还在冬眠!
循声走去,就看见了竹林,定睛细看,就找到了那几个小捣蛋。多鲜活的食物啊!口水就从嘴里淌了出来。
黑熊蹑手蹑脚,屏住呼吸,悄悄上前,却忘了藏住影子。
圆滚滚的雌鼠发现了移动的黑影,一声惊叫,三只竹鼠就连滚带爬地钻了地洞。
黑熊撒开腿,扑过去,一巴掌,拍下去,得到的,只有一把冰花,看见的只有一个黑洞。
恼羞成怒,白胸脯开始刨地洞。尖利的冰凌划破了皮肉,不管!殷殷的鲜血染红了皮毛,不顾!不把地洞挖个底朝天,决不罢休!
傻小子,白胸脯,怎么还像老祖宗一样蛮横?
“吱吱!吱吱!”
一阵惨叫,黑熊攥紧巴掌,再松开,除了冰花就是冰凌。
“吱吱!吱吱!”
又一阵惨叫,白胸脯抬起头,就看见了另一个庞然大物。不是浑身漆黑,而是黑白相间。
那是一只成年的大熊猫,虽然瘦骨嶙峋,黑眼睛里还是闪烁着快乐自信,耳朵上还是没有竹叶图案。是十年前那只快乐的小猫?
快乐雌猫的右前掌按在地上,一只竹鼠正在拼命地挣扎号叫。她的左前掌也按在地上,另一只竹鼠已经昏死过去,歪着脑袋,闭着眼睛。还有一只竹鼠呢?在她的嘴边,有一抹鲜血,一绺鼠毛,不用说,早就化成了肉泥!
三只小鼠一定是被黑熊吓昏了头,才会从这个洞口进去,从那个洞口出来。但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等待他们的是更狡猾更敏慧的天敌。
左右开弓,身手敏捷,举重若轻,快乐自信,没错,就是那只快乐的小猫。算起来,该有十二岁了,正值壮年。也别说,在这天寒地冻的冰期,就得有这些本领,才能够活到今天。
像悠闲的雄猫一样,十年来,快乐的雌猫一直守着自己的竹林。不同的是,她从来不吃竹子,只吃竹林养活出来的活物,特别是竹鼠。
快乐的雌猫抬起右手,第二只小鼠就进了口。
快乐的雌猫抬起左手,第三只小鼠也消失了。
黑熊白胸脯一直看着,他惊讶,他懊恼,他嫉妒,他沮丧。但是,一切都没了,只剩下两个皮开肉绽的手掌,越看越生气,越想越愤怒。
快乐的雌猫才不管黑熊的感受,继续寻找隐秘的鼠洞,却被白胸脯挡住了去路。
她视而不见,侧身闪开。
他怒气冲冲,横刀立马。
她看他一眼,扭头转身。
他咆哮一声,紧追不舍。
她转回身,拉开架式,瞪起眼睛:你想怎么着?
他直立起,扑过来,二话不说:我们就这么着!
他扑正面,她闪右边。
他扑右边,她闪左边。
他再扑左边,她再闪右边。
扑过来,扑过去,黑熊就扑昏了头,何况还饿着肚子。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着粗气。
玩不动了?恕不奉陪。雌猫一转身,又进了竹林,接着找鼠洞,玩游戏。
还真找到一个,趴下去,贴着洞口听动静。
动静没听清,尾巴被咬了,一扭头,是黑熊。
你敢偷袭?天神发怒了。转身是搅天的旋风,进攻是劈地的闪电,作为回报,一口就咬掉他一只耳朵。
一个是天神发怒,一个是拼死蛮横。终于扭成了一团。
可打着打着,毛团又自动分开了。一个坐着,背靠树干,叹口气,别打了,白消耗力气;另一个趴着,嘴啃冰雪,哼一声,就这么着吧,我们还空着肚皮。
空着肚皮的站起来了,抓过竹子,戚里咔嚓,狼吞虎咽,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节省力气的坐着不动,她才不吃竹子呢,竹林供奉给她的,是肉呼呼的小生灵。
黑熊白胸脯吃饱了喝足了,就摇摇晃晃地回了树洞。还是冬眠好啊,既安全又暖和,还不用打架耗力气。还是我们们的老祖宗,比谁都聪明。
快乐的雌猫恢复了神气,就地打着滚,除了尾巴,哪儿都没伤着,接着找竹鼠,钻竹林,听动静。还是肉乎乎的大竹鼠,吃着才过瘾。
三天,快乐的雌猫在寻觅,轻快的脚步,印出梅花朵朵。
十天,快乐的雌猫在挖掘,锋利的爪子,刨出冰花朵朵。
三十天,快乐的雌猫卧倒了,奄奄一息,喷出雾花朵朵。
竹鼠都哪儿去了?不论是老的小的雌的雄的肥的瘦的死的活的?只有竹子在面前晃啊晃啊晃啊……
雌猫拽过一根竹子,端详着,上面有竹叶,有绿色,有生的诱惑。咬一口,嚼一下,呸呸呸,吐出去。从来就不吃这东西,饿死也不改老规矩。
起风了,借着风势,她又站了起来。下雪了,踏着冰雪,她又开始寻觅。眼睛亮着,耳朵竖着,喉咙里滚动着“呜噜呜噜”的声音,像是希望之歌。
突然,竹林里有了牙齿的啃啮,雪地上有了冰花的开放。
“吱吱--吱吱”一只竹鼠出现了,肥嘟嘟。
“吱吱--吱吱”又一只竹鼠出现了,胖乎乎。
像烟雾,像彩虹,快乐的雌猫欢呼着,扑过去,左右开弓,两只竹鼠就被扣在了手中……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风停了,雪住了,春天终于来到了。树洞里的黑熊又醒了。当他向外窥视时,就看见了那只快乐的雌猫:
她安静地趴在地上,身上穿着厚厚的冰衣,两只手朝前伸着,攥着两块石头。
春水在融化,树木在复苏。一群又一群智人,举着火把,穿着皮衣,从山洞里出来,从林子里走出来。瘦弱的身子,憔悴的脸颊,却掩不住抖擞的精神。十年熬煎,终于活下来了。山崖上,森林里,小溪边,有无数个冷冻了十年的食物,等着他们去捡,去拖,去享受。这就是坚持的犒赏,这就是物竞天择的结果。
一群智人走来,扒开雌猫身上的积雪。一位壮年的男人围着转啊转。
众人问,转什么?没有花耳朵,早就没了命。
男人说,记得那个夏天吗?我们就是用火把赶走他,抢走了他的大竹鼠。
众人说,记得啦,就是你的发现救了命,我们们才让你当头领。
男人还是围着雌猫转,就看见了他手里的石头。
可怜的花熊,当成大竹鼠了!男人叹了口气。
众人却等不得了,快走吧,饿得前心贴后心,还有工夫叹气,还不赶紧拖回去。
春水边,树林里,山崖上,峡谷底,到处都是智人的身影,拖着一只只的猎物,生起一堆堆的篝火,发出一阵阵的欢声笑语,饱着一个个几乎忘记了的口福。
但是在所有的猎物中,竟没有一只剑齿象,不论是大象小象,还是雄象雌象。
难道是秦岭上的巨无霸们,比黑熊的冬眠更耐受饥饿,比智人的篝火更避寒保暖?还是……还是……
智人们一边走一边就发现了结果:在厚厚的冰层下,在高耸的冰山中,不时会有一根剑齿,一截长鼻,一只象脚,露出来,绊住人们的脚,吸引人们的眼睛。但是,却始终没有一个完整的活着的剑齿象,站出来,甩动鼻子,迈动脚步,和人类黑熊花熊乃至秦岭上一切熬过了寒冬的生灵们一起庆贺自己的新生。
无奈的剑齿象,就像当年南迁的圆鼻头家族一样,正是巨大的身躯,巨大的食量,让他们成为秦岭上第一个灭绝的物种。
达尔文说过,天地万物,就像一个由成万个楔子紧密排列的弹性面,受着连续不断的敲击。每一个楔子就是一个物种,每一次敲击就是一次天择,而每一次天择的结果,就是排挤出适应力较弱的一个。这就是“物竞天择”。
残酷的物竞天择!和人类黑熊花熊的老祖宗一起走过了几百万年路程的剑齿象,就在这次“敲击”中,被“排挤”出去了。
下一次敲击,在什么时候?下一个被“排挤”出去的,将会是谁?
天地的奥秘,万物的玄机,谁也参不透。不论人们黑熊花熊,还是秦岭上一切熬过来的生灵,只要有可能,就会快乐地活着。
在智人们离开之后,树洞里的黑熊,立刻出来了。
快乐地吼一声:父老乡亲们,还在冬眠呢?快点出来吧,冬天过去了!
山山岭岭,沟沟壑壑,立刻就有了回应:我们们早就出来了,还叫呢?就你最聪明?
聪明就聪明,黑熊立起来,露出白胸脯,抱着一棵大树干,转啊转啊转,跳起了圆圆舞……
六、百年蜕变
在哪儿呢,痛苦的呻吟?只有千里冰封。
在哪儿呢,渴望的呼唤?只有万里雪飘。
我们真倒霉,又赶上秦岭的寒冬。一万年后,人类才知道,这是第四纪最严酷的时期--太白冰期。
我们循着呻吟,边走边摔。
我们跟着呼唤,掉下山崖。
我们走进一个山洞,好大的山洞,底似原野,顶似天穹。
我们看见两个生命,一对大熊猫幼崽,一个棕白,一个黑白,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呻吟和呼唤就从这里发出,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然后,冲出洞口,奔向山野,直达天庭。
好缠绵的呻吟!好殷切的呼唤!好幼小的生命!
他们在等待母亲的哺育,父亲的呵护,天地的垂顾。等来的却只有饥寒交迫,孤独绝望。
他们等了多久?呻吟越来越微弱。
他们还能等多久?呼唤越来越凄惶。
可怜的兄妹,耳朵上都有竹叶图案。
振作起来吧,你们是花耳朵家族的后代。
去找食物吧,你们的祖先从不畏惧决不屈服。
可是,到哪里去找?山洞里只有岩石和寒风,山洞外只有冰雪和寒冷。
尊贵的、悲壮的、威风的、幸运的、辛苦的、美丽的始祖母始祖父你们所有的花耳朵家族的在天之灵,帮帮他们吧!
呻吟声停止了,两只小猫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呼唤消失了,一对兄妹头对头地分开,碰撞,再分开,再碰撞……
火山爆发了,山洞里金光四射。
翻江倒海了,山洞里大雨滂沱。
当一切平息之后,我们就看到了神奇。
洞底的田野,摇曳着婆娑的竹林。
洞顶的天穹,飘逸着迷蒙的雨雾。
两只小猫,一对兄妹,正坐在竹林里享用鲜绿的竹叶,多汁的竹笋。“吧嗒吧嗒”的咀嚼声,在山洞里回荡,又冲出洞口,奔向田野,直达天庭。
只是……只是耳朵上的竹叶图案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花耳朵家族的族徽不见了,一点都不见了。
我们明白了,像普洛米休斯盗火种,300万年前,花耳朵家族的始祖,也从天庭带来了神竹,拯救了家族的垂危。所以,大难不死的大熊猫物种,才没有像剑齿象那样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