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沙到丹阳,孙策只带了百余人,其中还包括家眷亲人,看上去确实很像是「投母舅」。
孙策的母舅吴景时任丹阳郡太守,将家人暂且托付于他倒也正常,袁术听了属下的禀报放下心来。
孙坚被暂时葬在曲阿。这里既非吴景所辖丹阳郡,也不是孙坚的老家,与富春南北相隔甚远,若说是个风水宝地吧,富春其实也不差。
但是为啥就独独选了曲阿呢?
这个伴随了柳云舒一路的疑问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被化解。
弘咨。一个在《三国志》仅被提过一回的人,一个据说是孙权姊婿的人。
孙权的姐姐应该就是孙策的姐姐或妹妹,然而孙坚就只仁献一个女儿,况且两岁不到,想来应是表姐或堂姐之类的了。
嗯。云舒总结了一下干爹葬在曲阿的原因:一是弘家在曲阿的势力,方便照顾和保护孙坚的墓;二是曲阿的风水的确不错。
“还有三呢?”听了她的说法,孙策微微一笑问道。
“还有三?”云舒不由挑眉。“三是什么?”
孙策但笑不语,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名。
江都。
江都位于徐州南端,与吴郡一衣带水,距曲阿可谓近在咫尺,而若是想到丹阳郡,快马下来也就不日即到。
柳云舒不由抚掌:孙策选江都,一是为父亲的墓再加一层保护,二是这里方便他去丹阳搬兵马。
听闻孙策去了江都,袁术是起疑的。他原以为孙策会在丹阳待下,却不成想他会去到一个孙家势力丁点皆无的江都。不过后来孙策的一封信函打消了他的全部疑虑。
孙策上书称臣,并且在信中言明广陵太守赵昱与太守陶谦不睦,赵昱乃徐州名士,此番前往乃是为袁术谋此名士及其广陵郡。
徐州陶谦不是易于之辈,且广陵和赵昱得与不得袁术俱不吃亏,遂罢下不提。
孙策看完袁术假惺惺的回函不由冷笑:这袁公路果然草包。
袁术再多疑也料不到他去江都不过是为了周瑜那边争取时间,另外他到江都还有一个原因。
江都距广陵不过五十里地,此番去江都还为了求贤。
不过所求之人非赵昱,而是张纮。
张纮,字子纲,因避乱而隐于广陵,孙策此番前往正值其母丧在家不便出门,故得以与之相见。
既然人家服母丧,柳云舒一个女儿家自是不便与孙策同往,便呆在家中伴在干娘身边。
吴夫人自从孙坚亡后精神状态一直算不上好,只是她生性外柔内刚,不想拖儿子后腿,所以仍是以一副温婉的老样子示人,然离了近了便可发现那原本乌黑的两鬓已然开始染霜。
她不说,云舒便不提,仍旧竭尽所能侍奉在其左右,千方百计逗她开心。
献儿自打丧父之后也老实多了,只是欢实劲儿差了许多,人也寡言了些,常常会望着天边的某颗星星喃喃自语。
孙策在外忙活拉拢张纮之事,家里就托给了云舒和孙权照看,孙权不善口舌,逗乐一事自然也就交由云舒负责,好在她先前喜欢看些笑话之类的,此时也派上了用场。
“从前,有一个员外的妻子得了重病,在临终前,她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叫到身边说:‘乖女儿,娘亲去了以后会在九泉之下守护你、保佑你的。’说完她就闭上眼睛死了。她被葬在了花园里,小姑娘是一个虔诚而又善良的女孩,她每天都到她母亲的墓前去哭泣。”
柳云舒每晚都会给献儿讲些改良过童话故事哄她入睡,今晚讲的是《灰姑娘》。
以往一个故事还没讲完,献儿就已经进入了梦乡,而今天她却睁着一双大眼,直直的望着坐在床头的云舒:
“爹爹是不是也会像辛姑娘的娘亲那样守护咱们?是不是必须要日日去墓前哭泣爹爹才会保佑咱们?可是献儿不能哭,因为献儿哭了娘亲也会哭,献儿已经看见娘亲自己一个人偷偷哭过好多次了。”
柳云舒实在很想抽自己一嘴巴。那么多童话,怎么就单挑了这个故事。
“爹爹以前最喜欢献儿笑了对不对?只要献儿开开心心的,爹爹在天上看到了也会高兴的,也就会守护和保佑咱们了。”
她是这番话既是说给献儿听,亦是讲给自己听。
一时的失势算不上什么,一时的艰难忍过去的就好,既然都是过日子,何不快快乐乐的过,过他个欢欢喜喜、精彩纷呈。
哄睡了献儿,推门出屋,正好赶上孙策回来。
孙策每日用了早饭便骑马赶至广陵与张纮讨论天下大事,张纮本人他基本已经拿下,只是张纮的母丧还有差不多一年半,而周瑜那里也需要时间暗暗集结粮草兵马,所以孙策并不急。
孙坚去世时还是隆冬,如今却已是翌年的盛夏。
回想去年与周瑜初见之时便在夏天,不由有些怀念。
正当遥望西南夜空时,听得大门外马匹嘶鸣,随后便是孙策打外面风风火火的进来。孙策见了云舒不觉一愣,而后腹中哀鸣声阵阵。
噗。云舒掩口轻笑,孙策亦是面含羞赧之色。
“张家是没给你吃晚饭还是怎的?”厨房里,柳云舒瞧着正狼吞虎咽的孙策笑问道。
一抹嘴,打了个饱嗝,孙策终是感觉恢复了气力。
“人家母丧,不能沾荤腥,连带着我也只好跟着吃素,又怕我这食量吓着人家,寻思「孙家无粮可食便寻了张家做米缸」传出去不好,也就每每他吃多少我就吃多少。”
张纮时年四十出头,又是文人出身,自是比不得刚满十八的小伙儿能吃,有道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孙策同学就是个典型。
“吃饱了。”孙策伸了伸懒腰,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明天还去?”云舒边收拾碗筷边问道。
“那是自然,不过明天我要找的不是张纮,而是赵昱。”饱腹了的孙策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他已经得知了我的消息,不前去拜访一下也说不过去。”
“明晚可回来吃饭?我也好提前准备。”
“那是自然。”孙策嘿嘿一笑。“你可不知道张家的饭又多难吃,每次我都想请他来咱家尝尝你的手艺,无奈服丧期间不得近女色,所以也就不能怪我小气了。”
“哟嗬,我看你去张家不是商讨天下大事而是去学说话了吧?嘴巴怎么这么甜。”云舒也跟着笑道。
“唉。”孙策忽然由笑转叹,幽幽道:“还是公瑾眼光好,找了个会做饭的新妇,以后可有福喽。”
明知他在打趣,又见他这段时间消瘦了些,便不与他计较,丢了个白眼过去也就算了。
周瑜在舒县招兵买马的事情自然是暗中进行,未免他人猜忌,就断了与孙家的联系,如此一来一旦被人撞破也方便摆出从父周尚的名头蒙混过关。
根据《周礼》,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妻妾为夫,均服斩衰,而斩衰服期三年。孙坚待云舒宛如亲生,故这斩衰就算无人强加于她,她亦会心甘情愿为干爹披这三年的孝。
一方面是云舒守孝,另一方面则是周瑜年未及冠,就算二人再如何看对了眼,也得等到周瑜及冠后方可下聘。
这世上最难熬的怕就是个「等」字。
孙策在等。他等着平定江东、挥剑北上、一统天下的日子早日到来。
孙权在等。他等着自己成长到足以辅助兄长成其大事的那一天。
献儿在等。她等着自己可以像父兄一般金戈铁马、驰骋战场。
吴夫人也在等。她等着儿女们平安长大、开心度日,如此即使她到了黄泉路上也能安心了。
同样的夜空承载了不同人的期盼,却依旧深蓝如海,星儿璀璨。